44、044(2 / 2)
四奶奶轻轻推开门,看到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很是忧心,将碗端了过来,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然后站在床边说:“小岑,你还很不舒服吗?我给你煮了一碗小米粥垫垫肚子,你起来喝了再睡吧。”岑卫东心情糟糕透了,但他不是个乱发脾气的人。
坐了起来,他拿过碗,搅动着木勺,还是没什么胃口,遂又放下了勺子,问道:“四奶奶,你这两天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又或者丢过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
四奶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个,看了他一眼,见他紧紧盯着自己,似乎这个答案很重要,她也跟着紧张起来,认真回忆了好一会儿说:“没有啊,我就在村子里,没出过村,也没丢过什么东西,别说重要的了,不重要的都没丢过。”
她家里穷,东西少,换洗的衣服都只有两身,要是什么东西丢了,铁定能发现。
这个答案没有出乎岑卫东的预料。毕竟他早就发现,四奶奶对这股神秘的力量也一无所知,是他不死心而已。
不死心的岑卫东垂下了眼睑,轻声说:“四奶奶,你能跟我说说,昨天和今天你都去过些什么地方吗?”
他还想再找找,毕竟这是他痊愈的唯一希望,见识过光明,谁又乐意一直呆在黑暗中呢。
四奶奶拉过凳子,坐在床边,把昨天和今天都去了哪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谢谢四奶奶。”岑卫东打算从明天早上开始,按照四奶奶的活动轨迹和活动时间,再重复一遍她这两天的活动范围,看看能否找到希望。
四奶奶慈爱地笑了:“都是小事,没什么可谢的。小岑,粥已经凉了,快喝了吧,喝了睡一觉,酒就醒了。”
岑卫东点点头:“好,四奶奶我这事跟喝酒没关系,只是旧伤复发,陈阳再过来,你告诉他跟他没关系,让他不必挂心。要是福香过来,你替我转告她,我身体不大舒服,这几天没时间给她辅导,她先自学吧。”
四奶奶看着他因为躺在床上,压出了褶皱的衬衣,想着一两个小时前,那个意气风发出门的年轻人,眼睛一酸,眼泪都差点涌了出来,怕他发现,赶紧别开了头,低声说:“行,我会替你转达的,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帮你把药煎好,放在门口,你醒了就起来喝。”
说完,四奶奶就拉上门出去了,体贴地给岑卫东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岑卫东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很想说,不用熬药了,没用的,可终是没说出口。他沉重地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想说,只想沉沉睡去。
四奶奶出去刚把药煎上,陈阳就带着陈福香过来了。两人扫了一眼,没在屋檐下和堂屋里看到岑卫东,猜测他应该是在屋子里休息,便问四奶奶:“岑同志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四奶奶轻轻摇头:“他让我转告你,他这是旧伤复发了,跟喝酒没关系,让你不必挂心。”
陈阳听了这话,心里并没有舒服多少,毕竟人是在他面前出的事,而且就在他灌酒后,谁知道是不是喝酒引发了他的旧伤。
他又问:“不去房老爷子那里看看吗?”
四奶奶瞅了一眼岑卫东的房间,压低声音说:“他现在去得少了,三五天才去一次。以前我以为是病好了,现在看来,怕是房老爷子也治不好他,哎。”
都吃了一两百碗药了,这病还是时好时坏的,也难怪四奶奶觉得这药没多大用。
陈福香担忧地瞅了一眼屋子,问道:“四奶奶,我想去看看卫东哥。”
要是岑卫东刚才没特意嘱咐她,四奶奶就让她去了。但岑卫东特意提出来,显然是不想见福香。
四奶奶只好说:“福香啊,小岑这两天不舒服,他让我转告你,恐怕没时间辅导你了,让你好好自学。”
“好,我知道了,那我可以……”陈福香没听出四奶奶的言外之意,不过陈阳听明白了。
他马上打断了陈福香即将出口的话:“福香,咱们别打扰岑同志休息了,说不定等他睡一觉起来就好多了。咱们先回去吧,晚点再来看岑同志。”
四奶奶也赞成:“对,这边有我看着呢,你们回去吧,要是有什么事需要你们帮忙的,我让向上过去找你们。”
“那好吧,四奶奶,药好苦好难吃,待会儿你送药的时候把这个给卫东哥。”她从口袋里掏出三个塑料纸包裹着的糖。
这是上次陈阳给她买的,就剩这三个,她一直没舍得吃,藏在抽屉里。
四奶奶接过,摸了摸她的头:“福香真是好孩子,好的,四奶奶会把你糖交给小岑的。”
兄妹这才离开了四奶奶家。
七八月是每年中最热的时间,大下午,太阳像火球一样炙烤着大地,将庄稼都晒得焉哒哒的,玉米叶子卷了起来,辣椒叶子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不停,家家户户都呆在家里午睡或乘凉,村里的小路上只有他们兄妹俩。
太阳太晒,陈阳摘了一片圆圆的芋头页罩在陈福香头上:“遮遮,快走吧,外面热。”
“嗯。”陈福香紧跟在他后面,见四下无人,她忽地小声说,“哥哥,咱们要不要帮卫东哥一把啊?”
“怎么帮?你跟我又不是医生,连房老爷子都没办法。”陈阳无奈地说。
陈福香偷偷觊了一眼他的脸色,看他似乎没生气的迹象,拽了拽他的袖子,大起胆子说:“我有办法啊!”
陈阳猛地回头,扫了四周一眼,见没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没在外面讨论这个,拉着她加快了步伐:“你跟我回家。”
一看他这样子就是不同意。陈福香有点苦恼,挠了挠下巴,想着怎么说服自家哥哥。
直到回了家,进了堂屋,陈阳才甩开了她的手:“胡说八道什么。”
“哥,我没有胡说八道,你知道,我可以的。”陈福香不满地嘟囔。
陈阳拉了一只凳子过来坐下:“说说,你打算怎么帮?”
陈福香出了一个主意:“哥哥,我可以在糖里面动点手脚,然后送给卫东哥吃啊。”
“你觉得岑卫东吃了你给的糖突然就好了,他不会怀疑到你身上?”陈阳嗤之以鼻。
陈福香撇了撇嘴:“我可以死不承认啊,他又没证据。”
“不行,除非能找到他完全怀疑不到你身上的办法,否则我不可能让你去冒这个险。”陈阳一口否决了她的提议。能帮岑卫东他没意见,但如果代价是暴露他妹妹,他说啥也不同意。
尤其是,看样子岑卫东本来就有盯上福香的苗头,回头若是被他发现福香的能力,他就更不可能放开福香了。
“那要不咱们去把供销社卖的糖果换一换?”陈福香又出了一个主意。
陈阳没好气地看着她:“怎么换?供销社、粮站、肉联厂等这些囤积着重要物资的地方都有民兵24小时轮值看守。你怎么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而且就算你能做到,你又怎么能保证,被你动过手脚的糖一定会到岑卫东手里,即便到了他手里,他要是送人了呢?”
这中间的环节太多,变数也太多了。
陈福香被他说得有点泄气:“可是,卫东哥是个好人,你还说他是个保家卫国的英雄,难道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不救他吗?”
陈阳揉了揉她的头:“福香,让哥哥想想办法,如果哥哥能找到不暴露你的方法又能救他,哥哥就答应你。但如果找不到,那就算了,生死有命,这世上每天都有死去的人,太多太多了,你救不过来的,更何况,岑卫东还死不了呢!”
“答应哥哥,你不会背着我乱来,好吗?”
对上哥哥担忧的眼神,陈福香泄了气:“你知道的,我没法拒绝你。”
陈阳揉了揉她的头:“福香真乖,中午没吃饭吧,来,再吃一点。”
好好的一顿饭弄成这样,陈福香哪有胃口:“我不想吃,哥哥我去午睡了。”
“嗯,去吧。”陈阳知道妹妹心里不痛快,也没勉强她。
他把家里收拾好,将这阵子攒的鸡蛋拿了出来,数出十个,放在篮子里,然后又用布袋装了两斤大米,一块儿放进了篮子里。
等太阳开始落山,估摸着岑卫东应该醒了,陈阳拎着这些东西过去,给岑卫东赔罪。
***
四奶奶不放心岑卫东,把药熬好后就放到了他房门口的凳子上凉凉。然后自己拿着鞋垫在不远处纳鞋垫,这样可以留意到他屋里的动静。
等了许久,门终于开了。
岑卫东走出房门,就跟四奶奶担忧的目光撞上,他冲四奶奶笑了笑:“让您担心了,我没事的。”
其实要不是想上茅房了,他根本不愿踏出房门一步。
四奶奶指了指门侧的药汁,叮嘱他:“小岑,药已经快凉了,你赶紧喝吧。”
岑卫东看着这喝了好几个月的药汁就难受,也没心情喝,因为他很清楚,喝了也对伤势没多大作用:“好,我先去趟茅房,辛苦四奶奶了。”
四奶奶笑着说:“辛苦啥,就随手放把柴的事,你快去吧。”
岑卫东去了茅房,折腾了一会儿,出来洗了手又喝了半碗井水,有些不想进屋,可是现在正是村民活跃的时间,出去会碰到更多的人。他不想应付任何人,想了想,还是只能回房间。
深吸了一口气,陈阳转身回屋。
四奶奶见了,放下了鞋垫和针线,站了起来:“哎呀,看我这记性,还有一个东西忘了给你。”
岑卫东回头,打起精神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东西?”
四奶奶拿出三块塑料纸包裹着的糖,放到他手心。
岑卫东认出来了,这像是陈阳给陈福香买过的糖。
果然,四奶奶笑眯眯地说:“刚才福香来看你,听说你在睡觉,就没打扰你。她把这个交给我,说喝药太苦了,让你喝完药吃颗糖,那孩子也是有心了。”
边说四奶奶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岑卫东的神色。
小岑这小伙子挺不错的,而且是城里人,谁嫁给他都能跟着进城享福,不用种地了。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小岑的身体好像不大好,不过也没关系,他们城里人又不像农村人一样,整天要下地干活,身体差点就差点了。
总的来说,在四奶奶心目中,小岑还是个瑕不掩瑜的结婚对象。
要是以往,岑卫东肯定能察觉到四奶奶的反常,但今天,他的情绪大起大落,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所以也没留意到四奶奶反常。
只是怔怔地看着手心里炫彩夺目的糖纸,缓缓收紧了五指:“下次四奶奶替我谢谢她。”
说着端起了药进屋了。
四奶奶觉得有些莫名,道个谢而已,干嘛要让她来替他说,他下次看到福香说不就行了吗?
屋里,岑卫东轻轻展开手心,看着漂亮的糖纸,嘴角勾起苦涩的笑容,这可能就是他能拥有的全部了。
一个连健康的体魄都没有的废人,一个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到的人,还是别祸害人家单纯善良的小姑娘了。
吐了口气,他把糖放进了抽屉最里面,打算眼不见为净。可过了几秒,又想着农村的老鼠挺猖獗的,鼻子特别灵,要是闻到了味,爬进抽屉,把糖吃了怎么办?
不放心,他又把糖拿了出来,想放到其他地方,可这屋子虽然不小,但到底不是他的家,也没个藏东西的地方。
最后,岑卫东把糖藏到了他的上衣口袋里。放在这个地方,就不怕被老鼠偷吃了。
糖纸贴着左胸口,离心脏极近,似乎里面的甜意也渗了进来,钻进了胸口里,只是,岑卫东总觉得这味道,甜中带苦,而且苦涩慢慢压制住了甜,从心脏蔓延到了舌尖。
他蹙眉端起了药,忽地,外面传来了陈阳的声音。
“四奶奶,岑同志醒来了吗?”陈阳拎着篮子,站在堂屋门口问道。
四奶奶看他篮子里的东西,就有数了,点头说:“刚醒,把药端进去了,我帮你叫他?”
陈阳点头:“嗯,麻烦四奶奶了。今天我不该灌岑同志酒的,我来给他赔礼道歉。他情况好些了吗?”
提起这个,四奶奶摇头。刚才岑卫东的样子,可不像好的。她也不清楚具体的状况,不好多说:“我去帮你叫人。”
四奶奶走到陈阳的屋门口,敲了敲门:“小岑,阳阳来看你了,他想给你道歉。”
岑卫东这会儿不想见陈阳。他的身体现在这样子,没法给陈阳任何的保证,先前的打算只能作废,还能再谈什么?但两人见面,很容易就说到白天的事上。
隔着门板,岑卫东语气平平地说:“我知道了,四奶奶,你告诉他,我不怪他,让他回去吧。”
“阳阳还拿了十个鸡蛋和两斤大米过来,说送给你补身体,你看?”四奶奶征求他的意见。
要以前,岑卫东绝对不会收。可现在,他不收东西,陈阳怕是寝食难安,罢了。
“那四奶奶收起来吧,替我谢谢他。”
得到回应,四奶奶回头看了陈阳一眼。
陈阳蓦地眯起了眼,敏感地意识到岑卫东的态度出现了变化。因为刚才回去清点东西的时候,他发现中午岑卫东还老积极,特意送了三尺布还有半斤不要票的水果糖来。这两样东西都不便宜,糖公社的供销社都没有,得去镇上或是市里。平时大家走亲戚,拿一样就挺体面的了,可岑卫东却一下子买了两样。他前面还在不动声色地讨好他们兄妹,这才半天时间就一句推辞也没有的收下了东西,可不像还在打他妹妹的主意。
明明岑卫东的这种变化,他应该高兴的,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中午灌了岑卫东酒的缘故,陈阳的心里却并没有多开心,反而有点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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