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烛龙起蛰(2 / 2)
刑天叹了口气,目光深远:“你还别说,这钟山矗立了万年,突然就这般凭空消失了,倒还真是有些看不太惯。”九湮点了点头,觉得有理,便从裙下探出一条龙尾,轻轻一扫,顿时草木尽生,支流遍地,群山高耸入云,自成一片生机。
刑天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感慨:“确要比那不近人情的雪色好了许多。”
九湮一听就来了气:“此事说来,都要怪那冰夷,我本睡得好好的,虽不见日月,不感风雨,样子也荒凉了些,但也不能容得他在我身上覆盖那许多冰雪,害我这些年睡得极不安稳。”说着,便有些委屈,“你也知道,我是极不喜欢寒凉的,刑天,你既见他来了,怎也不管管他,便是将他赶跑了也好啊。”
她虽是龙神,沉睡时,却可化山化树,以这世间最为稳固的姿态安静地呼吸。数万年前她负了伤,更对世间万事没了兴致,便寻了这处海天辽阔之地,匍匐而卧,身长千里,足足绵延至东海一隅。却是冰夷那厮,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来此一游,便施了神力,硬生生将她化成了一座雪山。
“太多人来寻,想来他此番举动,也是怕人扰了你的清净,我便没有阻止。”刑天如是说道。
九湮知他向来有板有眼,无论遇到何事,也自有他的思量所在,便不再多言,仰头灌起酒来。
刑天算了算时间,正色看她:“阿九,你这一番动作,怕是不少旧人都已知晓,如今也喝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九湮恋恋不舍地咽下酒水,将那酒葫芦系了根红绳别在腰间,这才起身道:“好。”
两人没走几步,果见山脚下白帝早已率领亲兵跪成了一片。
九湮脸色一沉,捏了个瞬行诀,刑天脚下一轻,已和她来到了云端,他看了看身下那密密麻麻的天兵天将,又去看九湮的脸色,知道她还是不愿见他,便皱了眉头,有些试探着开口。
“阿九,你今后打算如何……罢了,白帝这事暂且不说,我且问你,苏尧那里,你可真的放下了?”
九湮打了个哈欠,看着远方,声音无波无绪:“自然,他既已成了亲,便与我再无瓜葛,反倒是我如今要去寻的那个孩子,他身体里那个东西,终归与我有些渊源,总不好放任不管吧。”
“我不明白,一万年前你已亲手为他打上了落迦封印,究竟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刑天,你真的不明白吗?”九湮回头,定定地看着他,“一万年了,或许我并不只是担忧,而是愧疚呢……”
刑天一怔,半晌才嗯了一声,点点头道:“要去,就去吧。”
“你可愿陪我?”九湮突然道。
刑天皱眉:“阿九,你这话说得人寒心,这些年守着你,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如果不去陪你,怕也只能回到九黎,寻一处山头睡上万年了。”
“好了好了,是我多此一问。那便同去吧,算作我迟来的邀请!”九湮笑笑,伸手搭上他的肩旁,凑近些道,“不过刑天,我许久不曾与人交际了,你能否告诉我,若有初次相见之人,要如何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呢?”
“这个嘛……”刑天想了想,认真道,“我虽所知甚少,却也能道出一二,你且听我细细说来……”
……
钟山向西八百里处,有一座岛屿,岛上设有重重雾障,百里内无一生灵。十方大荒间没有人知道,就在这天水一方的岛屿中央,还有一座被紫荆密林层层包围的宅院。
此刻已近黄昏,木子杞以神识驱动红莲羽车,缓缓地来到了院落中央,正看见远方天际那蓦然迸出的万丈红光……
他一时有些诧异。
身处在这样一座岛屿上,处处都是结界和禁制,就连面前的十里紫荆也被施了最高深的障眼法。不仅外界无法感知到他的存在,他也从未看到过外界的天光。
那钟山烛君的沉睡与苏醒本就不在木子杞所知的范围内,而她造成的那方惊世骇俗的大荒异象,在此刻的木子杞看来,也只是有些不明所以罢了。
想也想不通,那想来有何用?终归都是一些到不了他院子的事情。
此时一阵风过,树上落下了几片叶子,木子杞抬手去接,那叶子便在他手中转瞬化为灰烬。
他心里突然就有了说不出的烦躁。
这岛上触目所有皆为幻境,其中的四季风景也不过是阿简倾尽神力造化所得。一草一木,一桌一凳,虽能随着院中人的心意而变幻,却又都不能流连太久。
想到阿简,木子杞眸色暗了暗,涌出一阵酸涩,连忙将头仰起望向了彼岸天际。
浮云深处的那抹红光已经渐渐褪去了,天地又回归了一片常态。本是件松了口气的事,可他却直觉哪里出了问题,还未及反应什么,突然脸色一白,痛苦地攥上了心脏的位置。
疼痛!一阵难以言说的疼痛从他的心脏深处咆哮而出,瞬间吞噬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神经。
木子杞手指痉挛,在红莲羽车上缩成了一团。
他原是有病的,且这病,还不是普通的病。真要说起来,还得归咎于这沉睡在他身体里的一股可怕力量。眼下这股力量竟不知被何物唤醒了,开始横冲直撞着想要突破他的意识。
木子杞死死地咬着唇,飞速地思考着解决之法,直到一阵清晰的破冰之声擦过他的耳畔,他才猛地抬起头,脑中又是一炸。
眼前的结界……竟赫然出现了一道裂痕!
怎会如此?木子杞不敢置信,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他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绝不能在结界边缘继续停留了。否则,自己身体里的那个东西,怕是要压制不住了。
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木子杞才驱动了红莲羽车,逃也似得回到了身后的屋子里。
回到屋子里,就也回到了绝对的黑暗里。
空洞,沉闷,死寂,仿佛一切都被冻结。
他在这片诡异的黑暗里平复了呼吸,闭上眼睛,眼前缓缓浮现出一片虚无的混沌。
“是她……她要来了……”
那混沌里突然传来了声音,带着一丝惊喜,让木子杞的心脏莫名地悸动。他听到这声音,神色里却毫不意外,只是警觉地问道:“谁?谁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