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出(1 / 2)
当年的人描述诏狱,称犯人们若能被移交给三法司,则“不啻天堂之乐”。这当然不是指刑部的牢饭好吃,都察院、大理寺的草席好睡,而是说诏狱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
今天狱中的人员调动格外频繁,时不时有狱卒来将犯人从牢里架出去。久而久之书生们都总结出了经验:如果狱卒来时先替犯人解了镣铐,那是要让他浇两桶冷水再换身衣服,准备移送它处了。反之则可能是要押送去受审,十有八九他就回不来了。
其余犯人都会用羡慕的眼神看着那些被解脱的幸运儿,期盼着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看什么看!”
有个犯人抓着监牢栅栏看得入神了些,不巧有个脾气暴躁的狱卒经过,问也不问便一脚踹过去。靴底踩中犯人的手指发出恐怖的声响,那犯人咬着牙缩回墙角,连喊声疼的胆子都没了。
冯谦眼睁睁看着狱友遭此毒手,一腔怒火只能强忍着憋在心里。仇恨的火苗在他眼中跳动着,每一个锦衣卫在他眼里都是该下地狱受折磨的凶手。
“哦,对......”
他情不自禁地摸着自己被打折了的鼻梁骨。
“这就是地狱。”
忽然有个狱卒接了他这句的茬。
“小相公很有眼力嘛。”
冯谦自言自语的声音其实不大,但那个老狱卒的顺风耳已经听见他说的话了。对方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向他假惺惺地笑了笑。
监牢的门被打开了,狱卒手里提着串钥匙,一晃就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这声音听在耳朵里实在太过诱人,他忍不住朝那钥匙多看了一眼。
“嘿,你这后生倒还挺有精神,被关了半个月还惦记着想出去。”他将钥匙举到半空中抖了抖,“想要不?”
冯谦咬紧了嘴唇不再多看他一眼,他知道无论对方怎样逗弄他,保持沉默不要反抗都是最好的选择。狱卒见他不经逗,很遗憾地摇了摇头。
“把手抬高点——”
他一边挑着钥匙一边发号施令,冯谦努力睁大自己被打得发肿的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好运这么快就降临到自己头上了。
“他妈的,给脸不要脸是不是想让老子弯下腰来替你松绑!”
老卒不耐烦地骂了一句,吓得他连滚带爬地凑了过来拼命将手伸向他,此时什么君子气质什么体面都顾不上了。
“谢......谢谢您。”
他干涸的嘴唇只能吐出这样简短的话语。
老狱卒看上去有些不情愿地替他打开了手镣,钢铁骤然从手腕上松脱,血液也开始加速流向之前被紧紧勒住的手掌部分。从腕口处传来阵阵疼痛:这是幸存者才有资格感受到的奢侈。
“小相公命挺硬的,得了重病关了这么久还能站着走出这个牢门。”
狱卒一把提起他的后衣领将他揪出了牢房。冯谦现在浑身虚脱,像个傀儡般被他轻松地拿捏在手里。一路上狱友们纷纷向他投去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他已经无法思考了,任由狱卒拖着他前进。
“叫冯谦是吗?在这等着。”
典狱官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将脚下一只破筐踢向了他。
“来时的衣物财货全在里头,当面点清,若有遗失......问老天爷要去。”
他提起笔将冯谦的名字从囚犯的名册上销去,狱卒向长官问了声好,随后押着犯人出去了。
“让你捡回一条命,出了这道门后别再乱结交朋友了——下次再进来莫说走着出去,连能不能站着撒尿还是个问题呢!只打断了一个鼻子算你占便宜,回去找个好郎中瞧瞧,兴许还能保住这张俊脸。”
狱卒一反常态地说了许多话,冯谦疑惑:这家伙怎么突然健谈起来了?
他书读得多,但幸好没有读傻。冯谦想了片刻明白过来,俯身在箩筐里翻找了一番,再起身时手里捏着块东西。见周围没什么人旁观,他悄悄将自己入狱前腰上悬的玉佩摸出来送给了狱卒。
“承蒙您照顾这些日子我才能熬过去。来时身上没带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块玉留给您做个玩物,聊表谢意。”
狱卒平时好货色见得不少,他偷眼看了看玉佩色泽,又攥在手心里一摸,已知道这料子不错。他呵呵一笑将这份谢礼揣进怀里,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小相公是个明白人,愿你今后升官发财,有空常来坐坐哈。”
最后这句玩笑话吓得冯谦面无血色,狱卒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送了出去。
夜深人静,两人站在空旷的大街上显得分外冷清。
冯谦无助地望望四周开口问道:“咱们这是在哪儿?”
“昏啦?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你不知道?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你想回家就趁早回去,免得犯了禁又让人给抓走了。”
“......家?”
“废话,当然是回家。”
冯谦踌躇了,以这蹲了大牢的罪人之身,回到家里还指不定要遭到多少白眼。老狱卒如何看不出他这点心思?看在玉佩的份上,他自以为亲切地给了他一个临别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