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物外自闲人自忙(八)(2 / 2)
但文彦博也知道,只要面前的灾星不离开他家的客厅,依然坐在这里高谈阔论,这兑了消风散的清茶,就要一直喝下去。
将贵重的瓷盏放下来,文彦博道:“玉昆旧年在陕西宣抚司,轻易平定了庆州广锐卒之乱,那时候老夫还在枢密府任上,听说玉昆不辞姓命之危,毅然入城说降,一席话说动了叛军开成而出,老夫也不得不为之击节叫好。”
“远不及潞公当年平定贝州之乱。”韩冈对文彦博的恭维礼尚往来,“庆州广锐军叛乱只是因为赏罚不公而已,并非有心叛离,加之叛军又被困于城中,人心惶惶,说降不难。而王则是蓄谋已久,自称神圣,为了造反筹划多年。他的信徒心意坚定,要不靠了有潞公一手主持平叛,贝州如何能如此讯快的收复?”
文彦博和韩冈哈哈哈的笑着,赞美的都是对方值得一提的功业,言辞恳切,像是发自于肺腑,完全是真心实意。但文彦博就是知道韩冈是根本没把自己的成果放在心上。
自家的确是剿灭了叛军,并因此升任宰相。但韩冈不仅仅平定了叛乱,更开拓了国土,还灭掉了一个国家,这份差距可不是韩冈的一两句恭维就能当做不存在的。他的奉承话说在耳边,而实际上又有几分诚意?
文彦博心中的冷淡,反映到脸上,却是温和厚重的笑容:“玉昆说降的这些叛贼,他们在河湟之事上,立下了不少功勋,这也是玉昆的功劳。”
“韩冈那个时候不过是个新入流品未久的小官而已,河湟之事,上有天子护翼,下有王副枢主持,韩冈也仅仅是赞画而已。”
“有玉昆你于其中赞画辅佐,下面的士卒才敢奋勇作战……毕竟是药王弟子啊。疗养院不知救了多少带伤的士卒。”文彦博笑赞着。
“药王弟子即是市井谣言,纯属无稽之谈,潞公就别拿韩冈取笑了。韩冈在熙河经略司设立的疗养院,也是得到了多方协助方才成功,并非是一人之力。”
交谈还在继续,话题也是天南地北,韩冈年纪虽轻,但历事甚多,说起南北趣闻,在见多识广的文彦博面前,半点也不见怯场。
没有说的,一番深入的交流之后,文彦博明白自己之前的确是太小瞧这位灌园子了。可以说是几十年难得一出的策士,贸然将把柄留在他双手上,落到如今的田地也不足为奇。没被害的家破人亡,声名尽丧,已经是难得的运气了。
不过他的七十余年的人生也没有虚度,只要韩冈露出一点破绽,文彦博就能立刻把握住。
‘只要等着就是了。’文彦博想着,又狠狠的灌下了一大口掺了消风散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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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从文彦博每说上两句话就抿一口茶水的动作来看,至少这位潞国公心中依然带着浓浓的不甘心,甚至是想着曰后加以报复——此事也不足为奇。
文彦博隐藏得很深的恨意,韩冈却并不放在心上。早就知道的事,也不足为奇,堂堂宰相恨他一个都转运使,也算是光荣了。
就是不知道文彦博能不能压得下现在的恨意,再过几个月,襄汉漕渠破土动工,民夫们所要消耗的钱粮有很大一部分要经过洛阳,只要判河南府的文彦博不致仕,钱粮转运的单子都要从他这里走上一遭。
“开凿襄汉漕渠一连失败了两次,在太宗皇帝之后,就没有人再敢与此事上做文章了,也只有玉昆才高于世,能有所成就。”
“此事全是韩冈在去广西的路上看到旧时的遗迹,故而才动了心思。汴河一年一疏浚,耗费的钱粮一年几近百万,运送上京的纲粮也不过六百万而已。若能打通襄汉漕运,京城也不用全然依赖汴河。狡兔亦有三窟,东京百万军民,宗室官宦几近万家,怎么能只依靠一条汴河?”
“玉昆此言说得正是。东京汴梁为天下之中,怎么能只依靠一条汴河,若能打通。事关国运,玉昆宜当勉之。”
“有潞公垂顾,坐镇于后,韩冈何愁工役不成?”
“有玉昆统辖,必能水到渠成。”
虽然是令人作呕的互相吹捧,亦是言不由衷,但文彦博的态度算是明朗了,眼下他面临的局面,也不能在此事上扯韩冈的后腿。
今天的这一次拜访,算是有所收获,并不仅仅是上门来帮文彦博解围的。就算是再心不甘情不愿,短时间内文彦博也必须得支持自己。
对韩冈来说,已经足够了。
看着文彦博再一次端起茶盏,微微颤抖的手将瓷盏凑到嘴边,韩冈笑得更为和煦,犹如春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