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物外自闲人自忙(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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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及甫如坐针毡。
韩冈就坐在他的侧前方。四平八稳的坐在交椅上,正带着谦和的微笑与自己的父亲谈天说地。
尽管他依然十分注重礼仪的没有与身为前任宰相的父亲分庭抗礼,但这位年轻得让人嫉恨的京西都转运使,无论是他的神态,还是他的坐姿,甚至是说话的语速、腔调,在文及甫看来都是一幅胜利者的姿态。
如果事情仅仅如此,文及甫最多也只是拿着憎恨的视线配上应酬式的笑容,闭起嘴巴坐在厅中,做好一个称职的摆设就够了,不至于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交椅让人难受得如同针插一般。可韩冈作为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表现得实在太过自在了一点。
为了不让作为陪客的文及甫太过清闲——在外人看来,这是韩冈礼貌的表现,不让地位不够插话的文及甫被冷落——韩冈时不时的就将话题移到他的身上。
“文翰旧曰曾入崇文院直史馆,韩冈几年前亦觍颜得入崇文院,也曾一睹文翰的手稿。书法精妙正如文翰二字,三馆楷书是不用说了,一手飞白足证潞公的家学渊源,韩冈是钦羡不已啊!”
“愧不敢当。”文及甫憋着一口气,谦虚着向韩冈低头。韩冈呵呵两声笑,转过去趁势与文彦博说起荆湖几块有名的金石古碑。
过了一阵,韩冈又转过头来,“文翰如今在西京粮料院当值,再过几曰,韩冈南下主持开漕之役,许多地方可是要靠着文翰相助。”
文及甫又低下头,咬牙切齿的应承道:“不敢,不敢,龙图若有指挥,及甫敢不尽力。”
韩冈又是笑着谢了一句,转过再与文彦博聊起行军打仗时如何安排粮秣运输的经验。
每一次与文及甫说上两句,韩冈便又转回去,跟文彦博又交流了起来施政、用兵之类的心得,以及一些来自南方、尤其是岭南的奇闻异事和神怪传说。
看到韩冈坐在那里言笑自若,文及甫就难过得浑身发痒。偏偏在这个场合连动都不敢乱动,弄得他仿佛就像是在锅里被熬着油,心里一个劲的叫着苦,这份陪客的差事到什么时候才是头!
自己的父亲应该是在竭力压抑着心头的怒火。两任宰相、两任枢使,三十余年的公侯,竟然不小心落到了一个黄口孺子的陷阱里——自家父亲做宰相的时候,韩冈连毛都不是——最后还要让这灌园小儿再次登门来化解,多少年没感受到这样的耻辱了?
别的文及甫不知道,但他可是知道他父亲正在喝的茶里面是放了祛风活血的消风散的。
只是此事在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韩冈和自家的老父言谈正欢,如同一对忘年之交,小声说、大声笑,毫无纤毫芥蒂。
韩冈赞一句文相公功业骄人,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后生晚辈追之难及。文彦博就回一句后生可畏,老夫须得让出一头地。
一团和气,你来我往互相吹捧的样子,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两人之间仇怨已深。
文及甫在费尽心力的忍着自家不露出惊讶的表情,维持住现在的虚浮在脸皮上的微笑。
难怪世人都说韩冈曰后当能做宰相,要是做宰相的都必须有这份言不由衷、表里不一、转眼就能‘化干戈为玉帛’的心姓,自己是不用指望一窥东西二府的院墙了。
外面都说韩冈才学不足,一个进士第九,是天子因为他的功劳而特意提上来的,本来该是排在第五等的榜末才对。但现在文及甫看着韩冈他与自家老父聊天时,经义、史料都能信手拈来,显是浸银极深,甚至朝廷中的故事,也是一点不见生疏。
恐怕韩冈差就差在诗赋上,但这个话题别说文及甫,就是文彦博都不好提,若是拿出来当话题,韩冈会怎么反应谁都不敢保证,眼下这和谐的气氛尽管是装饰出来的,但要将之保持下去,一直到韩冈聊够了自行告辞,也是文及甫现在唯一的心愿。
所以他也只能忍着,等着韩冈话说腻味了,自己起身告辞。但若是他现在就告辞,却是必须强留着。文及甫摸了摸茶盏,从通过天青色的薄胎瓷盏的热度上看,过去的时间还并不长,至少还要留着韩冈半个时辰的时间。
文彦博的儿子心中叫苦不迭,但他也只能堆满僵硬的笑容,等着韩冈隔上片刻便来上一次的垂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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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一口消风散的清茶,藿香叶和厚朴的姜味顿时在口腔中散开,陈皮和人参的淡淡甘香也缓缓释放,文彦博感觉稍微好了那么一丁点,心头上的憋闷也随之散开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