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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皇后的心已松了七八分,心下一宽,说道:“宜修姑姑自是好说,赏一顿板子便是。只说她昔日服侍太后有功,就不用撵出宫去了。娘娘还要带着二殿下亲自去向太后请罪,只说自己一味的看着这些死规矩,却做了不孝的儿媳妇,太后看在二殿下的份上,自然不忍再恼娘娘了。杜衡是买信儿的罪魁祸首,往日也没什么功劳,且她才是于锦素最得力的臂膀,必得按律处置才行。至于于锦素,若无杜衡在身边,不过就是个没有头脑的傻丫头,娘娘也赏几杖,开恩留着她,且看她和史易珠两人闹得周贵妃日日不安,倒也有趣。如此大事化小,皇上回朝了定然赞娘娘情理兼顾,处事得体。”
皇后沉吟道:“确是十分周到。”她侧头看了看脑后的发髻和钗环,忽然从镜中对我笑道:“玉机到底还是劝本宫饶恕于锦素。”
我微笑道:“臣女是要劝娘娘饶恕于锦素,但这都是替娘娘和二殿下想。臣女不敢以私心害了娘娘的大计,更不敢以朋友之情坏了忠孝之义。如今最要紧的是二殿下立太子的事情,凡事当以太后和皇上为先,不应争一时之气。”
皇后长叹一声,转身拉住我的右手道:“本宫知道你对二殿下的心,也知道于锦素一向与你交好,因不想你为难,昨夜才不忍心宣你来对质。你心细如尘,凡事都能想到前头,肯为本宫仔细筹谋,本宫十分欣慰。倒也多亏了长公主对你的一番**。”
我心中竟也有些感动,连我自己都惊异起来,连忙敛衽下拜道:“娘娘言重了。臣女自入宫以来,娘娘待臣女的深恩,穷尽臣女一生也难报万一。娘娘打理**,事多且乱,若有一时想不到的,臣女再不想着,便是不忠不孝的逆臣。且臣女服侍二殿下,就更得谨慎小心,决不能给二殿下惹来祸事。”
皇后微微抬手道:“很好,起来吧。你来为本宫戴花。”
惠仙听了,忙去偏殿外端了一盘子月季和木芙蓉进来,我便选了一朵水红色的月季花,别在皇后的鬓边。皇后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一番,忽然向我微笑道:“玉机的学问固然很好,可是这装扮的功夫还需要多学学。”
我顿时面色通红道:“臣女向来不擅长这些,请娘娘恕罪。”
皇后站起身道:“玉机无罪。若日日想着穿衣打扮,可怎么教导本宫的曜儿呢。”
过后,宜修果然没有被赶出内宫。锦素年纪小,皇后倒没罚她,只严厉申斥了几句。然而杜衡却被皇后指示狠命打了二十杖,送到太医院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了。不过两日,胫臀上的伤口溃烂至骨,终于热毒攻心,死在了外宫。
那一日去向太后请安,太后说起北燕国都盛京被围多日,两国都已力竭,如今已经议和,皇帝下个月初便可回京了。当时锦素得了皇后的赦命,满怀日后与母亲重聚的希望与众人一道参拜太后,分享两国休战、皇帝回朝的喜讯。然而不过两日,便听闻母亲的死讯,顿时晕倒在地。又过了两日,史易珠的母亲进宫向皇后说,自从史易珠进宫,她祖母日夜思念,如今已得沉疴在身,特请旨接史易珠回家看看,恐怕要到明春才能回来。皇后自然没有不允的。
自从杜衡死后,锦素除了每日送高显上学,便不大出门。即使是清晨和午间短暂的会面,她也不愿意和众人交谈。对于杜衡的死,我心中是有愧疚的。我一心只想保住锦素的官位,却挑动了皇后对杜衡的杀心。在九月剩下的日子里,我每日晚膳前都去永和宫看望锦素,锦素不是在昏睡,便是闭门不见。比起如今的处境,也许她更愿意和母亲一道被逐出内宫,也许她心里正自深深的怨恨我。
我一心都在锦素身上,宫里是如何喜气洋洋的迎接皇帝回朝的,我也没留意。到了十月初六,皇后带着妃嫔女官、皇子公主出了外宫的朱雀门迎接皇帝,宫中自此宴饮不断。自月圆以后,锦素才慢慢的好起来。
自从入冬以来,时日渐渐短了。晚膳提前了,人也睡得早些,我便弃了午歇的习惯。十一月初二这一日午后,趁高曜睡觉的功夫,我正要往永和宫去看望锦素,却见锦素扶着若兰的手从照壁后走了出来。我又惊又喜,连忙迎上去道:“难得妹妹竟肯出来走走了。”只见她披着一件洁白的银丝云锦大氅,领口处的风毛根根分明,没有一丝杂色,内里仍是素服。
我携了锦素的手进了灵修殿。灵修殿的正中摆了一只白瓷熏笼,炭火正盛,午膳时扔进去的香橙此时飘出阵阵香气。小西上前揭开熏笼,用铁钳将烤熟的橙子夹了两个出来,盛在瓷盘中,笑嘻嘻的道:“二位大人可要吃橙?”
锦素笑道:“从没见过这样吃法的。玉机姐姐就是一肚子的古怪。”
锦素的手冰凉,我一面拉过她的手在熏笼上捂着,一面笑道:“小西去切一个拿过来。妹妹不知道,这个味儿醒神。且香橙橘子一类的果子,放在火中烤烤再吃,保管你一个冬天都不咳嗽。我母亲日常在长公主府中都是这样的——”
锦素眼中一黯,我顿时便说不下去了。于是我讪讪的道:“我这里还有上好的滇红,妹妹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