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入夜(2 / 2)
楚凌宇和林熠交换了一个眼色,迈步走到盘念大师身前,从袖口里取出一迭纸笺双手奉上,恭声道:“大师,您德高望重又是局外之人,这书证就劳您过目鉴定。”由于楚凌宇背对着玄雨真人,尽管看不到他拿出的是什么东西,可这位昆吾派的掌门,依旧能清清楚楚地瞧见,盘念大师脸上神情变化的微妙轨迹。盘念大师仿佛先是错愕,而后是迷惑,最终苦笑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玄雨掌门,你却教老衲怎么说才好?”
玄雨真人如遭五雷轰顶,难以置信地失态道:“不可能!盘念大师,你可要仔细看清楚,这笔迹究竟是不是玄恕师弟的?”凌幽如唰地打开一张卷轴,上面是幅龙飞凤舞的书法题字,高声问道:“有没有哪位能认出,这是谁的手书?”
玄澜真人明显呆了一下,随即就发觉自己突然成了人人瞩目的明星,想推脱也是不能,无奈道:“是玄恕师兄的字,本该挂在他的静室之中,却被你们盗走!”
盘念大师叹息道:“原来凌长老早有准备,倒也省却了一番来回奔波取证的周折。”
这话等若是判了玄雨真人的死刑,玄定真人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满怀困惑与警觉地看着掌门师兄,涩声问道:“真的是你?为什么?”玄雨真人有口难辩、气急攻心,手指林熠道:“好你个孽障,处心积虑陷害于我,贫道今日与你誓不两立!”林熠虎目放光逼视玄雨真人,大步迫上坚定应道:“你不找我,我也会找你!杀师血仇,亡命之恨,今日咱们一并了结!”
他“忽-”地全身焕发出一团浩荡的金色光雾,犹如旭日东升磅@无伦、排山倒海般涌向玄雨真人。玄雨真人虽然与林熠相距将近十丈,身边又有戎淡远、段默陇、楚镇昙可依托,可一瞬间难耐惊惧之意,不由自主“叮”地弹剑出鞘横于胸前,堪堪挡住对方的霸道气势。但他一拔剑就立即后悔了,和林熠的一场单打独斗已骑虎难下、势不能免。放在两年前,玄雨真人自然无所畏惧,然而今日的林熠,还是当日狼狈逃亡的林熠吗?
不等他冷静下来仔细盘算对策,耳中已听到林熠哈哈一笑道:“好,总算有点掌门的气派,没让林某失望!我若在二十个回合内不能生擒你,林某的这条性命就交你处置!”玄雨真人忐忑的心头,顿时像吃下一颗定心丸,自忖林熠纵是强横,可莫说二十个回合,就算再多二十个,自己只守不攻,难道还撑不下来么?假如届时对方反悔,正可掀起一场混战,有天宗和八派的高手在场,尽可一拼。至于盘念大师,未必就会真格襄助林熠,和正道作对到底。
他哼了一声道:“谁不晓得林教主身怀破日大光明弓,只需一箭,贫道就难言接下。”这话从堂堂昆吾掌门的嘴里说出来,难免有点令人泄气。但在场并无人发出讥嘲,反倒有人暗赞玄雨真人思虑周密。林熠哑然失笑道:“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也罢,林某不用破日大光明弓,也不用心宁仙剑,只以拳脚身法向真人讨教,如何?”这也太托大了吧?玄雨真人既有欣喜,又有一缕受到轻视的愤怒,说道:“贫道岂能占你的便宜,你若不用剑,我也空手相迎就是!”
林熠笑道:“说定了,玄雨真人,请!”身上的金雾一收,那股慑人的气势也随之消隐无踪。玄雨真人心中更定,敢情对方的气势并不能持久,可见功力并不见得已达到惊世骇俗的地步,自己只要打起精神小心周旋,绝无撑不过二十个照面的道理!一念至此迈步出列,“铿”地收起仙剑,在林熠面前五丈站定,说道:“你终究是贫道的晚辈,贫道让你先攻三招。”话说出口,果真效果惊人,轰动当场。却不晓得他早已抱定死守二十招的念头,别说三招,再多十七招也一样让了,何不索性把话说满,也好让人领教他一代昆吾掌门的不凡气度?林熠却是正中下怀,只微微一笑道:“第一招!”也不凝神蓄气,看似极其随意地举步向前,当胸攻出一拳,却是声息皆无。
在场人等,多半尚是首次亲睹林熠在成为冥教教主之后与人过招,原本满怀好奇与兴奋的心情,期盼他能出手不凡,施展出惊天动地的玄妙绝技,谁晓得他打出的第一拳,却只怕连树上的枯叶也不会赏光掉落!许多人失望着,更怀疑这位年轻的冥教教主,是否被传闻夸大了?
另一方面,也暗自替玄雨真人窃喜。然而他们哪里知道,经过天界之行的林熠,已彻底炼化孔雀明王面具。而当神帝如老猫戏小鼠般折辱这个将冒犯进行到底的年轻人,却意外发现他除了拥有非凡的意志,更有不一般的好运相伴,自始至终居然丝毫没有发疯的迹象。泄气的神帝厌烦了游戏,顺手赐给林熠一个金仙之身,聊做见面小礼!因此如今的林熠,实已臻至精华内敛的无上化境,那是南帝萧照痕锄草弄花、巫圣云洗尘寄情山水所孜孜以求的俗世至高境界。
此刻,只差最后一步他就能羽化飞天,从此共日月而不朽,拥天地而逍遥。段默陇的脸色微微变了,可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场内,几乎没人听到他在喃喃自语道:“二十招,二十招??”唯有戎淡远仿佛是回答又仿佛在提出新的问题,低低道:“谁能挡他二十招?”假如玄雨真人能听到当世正道的两大绝顶高手如此私下议论,多半要斗志尽消,另图良策,可惜他正全神贯注地拍出一掌,正是昆吾派绝学青冥神掌。“啪”拳掌相激,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甚至连周边的风都没带起。
但玄雨真人只在瞬间已是血色尽失,“呼”地袍袖由下往上飞速旋转碎裂,化作齑粉飞扬。只在瞬间,对于玄雨真人来说,却生出一种无比漫长的幻觉。透过林熠的拳头,一道接着一道的可怕魔气,宛如凝结成冰的锋锐尖锥,不仅彻底破开他的青冥神掌掌力,更摧枯拉朽般强势攻入了他的体内。那旋动的气劲,沿右臂顺着经脉势如破竹长驱直入,令他体内的真气一触即溃,竟作不出丝毫的抵御。
瞬间,玄雨真人气血翻腾,胸口如遭重锤轰击,忍不住“嘿”地喷出漫天血雾,踉跄飞退三丈,方才摇摇欲坠地站定!没有喝采、没有惊呼,每一个人、无论敌我,都被惊呆。消失了时间、消失了意识,只怔怔地打量着一个人。那个年轻人,是神还是魔?殷红的血雾在林熠面前缓缓飘落,他似乎没有打算过乘胜追击,气定神闲地收起拳负在腰后,淡淡道:“这一拳,算作三年的利息。”狠,这小子真够狠!玄雨真人顿生出欲哭无泪的感觉,如负伤的野兽瞪视林熠。他体内的真气几乎被这一拳崩散,一口口血气上翻又被狠狠压下,喘息着调匀内息平复内伤道:“还有十九招!”
话音刚落,林熠的身影仿佛一刹那在他视野里消失。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似乎对方已与天地一体,无形无意而又无处不在。
灵台警兆乍闪,侧后方有一股凌厉激荡的罡风突然平空涌现,玄雨真人根本来不及回头观望,更不敢再冒和林熠身体接触硬撼的危险。仓促间他选择了闪身飞掠,朝左前方急速挪移。
“呼-”依稀是耳边有一抹风动,林熠的身躯陡然出现在他闪躲的线路前方,含着淡淡的微笑,化拳为爪插向他的咽喉道:“第二招!”
玄雨真人悚然惊心,仰仗苦修两甲子的精纯道家修为,硬生生煞住去势,反手掣剑削向林熠的左腕。毕竟性命攸关,什么长辈尊严的豪言壮语都是屁话。
林熠刚猛迅捷的左爪骤然劲力全消,屈指在仙剑上轻轻一弹,“叮”仙剑震偏落空,林熠的右手施展“淬火行风诀”,旋即攻到。
玄雨真人生死关头当真不含糊,将一套“九九弹指剑”挥舞得淋漓尽致,快若急电奔闪,但求能抑制林熠无坚不摧的拳劲掌力,熬过剩下来追命的漫漫十八招。
林熠身躯一晃,登时四周响起情不自禁的惊呼与喝采。他近乎足不点地围绕着玄雨真人御风流转,身形过处,拖曳出一道道如真似幻的光影,宛如转眼间就分衍出数十道身外化身,将玄雨真人牢牢罩定在不到丈许方圆的狭小空间中,难以动弹。
更可怕的是,他施展的并非是真正的幻身术,无论怎样千变万化,真身始终只有一个。场中的光影,任何一道都能随时化作实体,发动致命的一击,令人防不胜防,更无处可防。
玄雨真人只觉得自己被一团充满弹性的水波包围,一股股潜流,不断从四面八方奔流而来,寻找着电光剑影中的缝隙与破绽。只要他稍有疏忽,那道水流便能立时掀起惊涛骇浪,将自己彻底吞噬。
可是他既冲不出重围又无法破解,唯有竭尽全力将剑招掌式舞得风雨不透,苦撑局面,甚至无暇再去计数到底还剩下多少个回合。
渐渐地,林熠的身影似在他眼中转化成一蓬无孔不入的夜风,再看不清对方的招式和身法,完全依靠本能机械地出招劈刺。头顶水气直冒,喘息越来越粗重。
突然,旋转的水波放慢了速度,改换成老牛拉破车,诡异而缓慢,与适才一轮令人头晕目眩的漩涡攻势,形成鲜明对比。玄雨真人的压力却没有半点减少,心头的窒迫感反而越发明显,眼睁睁看着老牛昂首,破车轰鸣,冲过来,逼过来,而自己无论怎样周旋反抗,都似一只可怜的挡车螳螂,粉身碎骨,难逃厄运。他的真气几乎在这漫长而短暂的十数招内被耗尽吸干,脑海里“嗡嗡”轰响,身心俱疲地陷入麻木与混沌里,身体就像陷入无边的沼泽,呆滞地紧盯着林熠一招一式、缓慢凝重的动作,再想不到其它。
有个声音恍惚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敲打着他的灵台道:“当日,你在石府内假扮恩师玄干真人,假借仙盟令谕要我施苦肉计,扮做弑师叛逆亡命天涯。将我打成重伤后,你又用我随身的秋水匕连戳恩师遗体数刀,可怜林某不明不白地背上黑锅,有口难言,世所不容,对也不对?”
玄雨真人浑浑噩噩的神志勉励挣扎,狠咬一口舌尖,怒哼道:“胡说八道,无稽之谈!”
蓦然那个声音暴喝道:“你还不承认?其实那日我已看见了你的脸,因此今夜才要找你报仇!”
玄雨真人脱口道:“不可能,你当时已昏死了过去!”
林熠扬声长笑道:“去罢!”右掌击中玄雨真人胸膛,却仅仅用了两成掌力,将他的身躯送出,扑通软倒在魔道人马的阵前。可这一掌彻底震断了玄雨真人的经脉,令其百年修行顷刻化为乌有,从此形同废人。他昏沉沉连滚带爬地撑起身体,迷惘中,觉察到来自对面那无数双惊骇与鄙视的眼光,正聚焦自己。模模糊糊里,他猛地打了个寒战,手指林熠,声嘶力竭地惊恐喊道:“林贼,你方才对我用了什么妖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