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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在医院楼下找到了孤零零蹲在花台边的陈福香。
他气喘吁吁地跑过去:“福香,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岑团很担心你,让我一定要把你找回去,你是在生岑团的气吗?他不是故意瞒你的,受伤后他就被送进了医院治疗,等伤稳定下来已经过去两天了,他怕你担心,就想等伤好些再告诉你。”
陈福香抱着胳膊不吭声。她不是生岑卫东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她很讨厌这样莫名其妙发脾气闹别扭的自己,可又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想到自己心里滋生出来的阴暗情绪,陈福香咬紧了唇,将脑袋垂得更低。
见她这副样子,小李有点一筹莫展。他挠了挠头说:“福香,你,你就跟我回去吧,岑团还在等着你。”
“小李哥,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跟卫东哥说一声,等我……明天再来看他。”
小李头大得很,挠了挠头说:“福香,回去看看岑团吧,你就这么走了,岑团肯定不放心,我怕你再不回去,他会自个儿下来找你。”
听到最后一句,陈福香慌了,立即改变了主意:“那,那我随你去看看。”
“这就对了,别担心,要是时间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小李拍着胸口说。
两人回到病房,岑卫东果然已经坐了起来,挣扎着想下床,旁边一个小护士拦着他,急得脸都白了。
见到小李回来,小护士仿若见到了救星:“哎呀,你总算回来了,快劝劝你们家团长,他的伤口还没愈合,怎么能下地呢,一点都不听劝!”
陈福香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又羞又囧,因为这些都是她造成的。
小李尴尬地挠了挠脖子:“好,这边有我盯着,麻烦你了。”
他上前将岑卫东扶了回去。
见岑卫东没再闹着要下地,小护士松了口气,想说啥,可看着岑卫东这副阴沉的脸色,又咽了回去,走到门口才又回头叮嘱了小李一句:“看好你们家团长,别让他胡闹了,想伤口上的线又裂开吗?”
“好,麻烦护士姐姐了。”小李笑眯眯地把她送了出去,然后拿起门口的暖水瓶说,“岑团,我去打点水。福香,还没吃饭吧,我去食堂给你打点饭,岑团这里麻烦你照顾了。”
“嗯。”陈福香闷闷地点了点头。
小李知道他们有话要说,出去时还贴心地把门也带上了。
人一走,病房里只剩岑卫东和陈福香,两人都没开口,病房里的气氛压抑得很。
最后还是岑卫东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招呼她:“福香,过来!”
见陈福香杵在那儿没动,他加重了语气:“要我过去吗?”
陈福香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到了病床边,但还是低垂着头,不看他。
岑卫东很无奈,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语气里是满满的宠溺:“还生卫东哥的气呢?卫东哥跟你说对不起,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这样了,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不会瞒着你,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吗?”
他的语气越温柔,陈福香越想哭。她觉得自己就像藏在阴暗处见不得光的小人,卫东哥对她这么好,帮助他们兄妹这么多,她却见不得他好。
她想,要是卫东哥知道了她的心思,肯定会讨厌她的。因为她都讨厌这样的自己,她不想卫东哥讨厌她,不想让卫东哥知道她内心的卑劣。
咬了咬唇,陈福香竭力压下想哭的情绪,抬起头望着岑卫东说:“没有,卫东哥,今天是我不好,不该冲你发脾气,对不起。你还没吃饭,先吃饭吧。”
岑卫东看着她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明明很难过,却又竭力忍着的样子,心脏像被什么攥着,呼吸都有些难受。他抬起没受伤的手,轻轻把她散落到脸上的头发拨了回去,语气带着诱哄的意味:“福香,我让你伤心或难过了,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改,不要憋在心里,好吗?看你难过,比受伤更令我难受。”
陈福香差点脱口而出,那你不要理郭医生了好不好?
岑卫东看到了她欲言又止的眼神,手按住她的肩膀,安抚地捏了捏:“告诉我,嗯?”
陈福香摇了摇头:“没有,卫东哥,你以后不要瞒着我就行了。来,吃饭吧。”
为了逃避岑卫东紧迫盯人的视线,她拿起了小李放在病床旁边柜子上的饭盒递给他:“卫东哥,很晚了,你先吃饭吧。”
岑卫东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坏笑着举起了缠着纱布的左手:“我只有一只手,没法吃饭怎么办?福香,你喂我好不好?”
陈福香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猛地瞪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他。
见她这副样子,岑卫东很高兴,果然,哄不了的时候就得转移注意力。他按住肚子,语气可怜兮兮的:“我今天中午都没吃多少,肚子好饿,医生说得多吃点,按时吃饭,才能快点好起来。福香,你心疼心疼我好不好?”
陈福香的脸刷地一下红透了,似乎是拿这样的岑卫东没办法,结结巴巴地说:“那好吧,你坐好,我,我喂你。”
她颤抖着手,慌乱地打开了饭盒,拿起勺子,盛了一勺米饭,喂到岑卫东的嘴巴,但因为太过紧张,勺子撞到了他的嘴上,饭颠了出来。
“对不起。”陈福香赶紧把饭盒放到一边,将掉落到被子上的米饭捡走。她很庆幸,只盛了米饭,没盛菜和汤,不然这被子就要弄脏,没法盖了。
看她紧张成这样,虽然很享受她的投喂,但岑卫东还是怕吃完这顿饭,小姑娘太害羞,不理他了。他现在腿受了伤,又没法去找她,不想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见不到她,只好遗憾地适可而止。
“福香,你端着饭盒,把勺子给我,我自己来吧。”岑卫东说。
听到这话,陈福香大大地松了口气。
岑卫东拍了拍病床:“坐到床沿,这样我的手更方便。”
这个要求比起给他喂饭要简单得多,陈福香连忙坐了过去,两只手托着饭盒,举到他面前。
岑卫东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挖了一块肉,递到陈福香嘴边:“要不要尝一口,我还没吃过。”
陈福香赶紧摇头:“不要,卫东哥,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她哪好意思啊。卫东哥是没吃过,但饭盒里只有这一把勺子,回头她吃过了,还得给他洗,多麻烦。
陈福香不想找事,只想赶紧让他把饭吃了,为此还催促他:“卫东哥,你快点吃,不然饭一会儿就凉了。”
再逗小姑娘待会儿肯定要恼了,岑卫东见好就收,不再作妖,规规矩矩地吃饭。
小李一手拿着饭盒,一手拎着暖水壶回来,走到病房门口,他特意停下了脚步了,耳朵贴在门板上,眼睛往门缝里一瞅,想看看两人和好没有。
这一瞧,吓得他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
不是,中午他要喂饭,岑团都还不肯呢,把饭盒放在桌板上,自己单手就吃了。到了晚上怎么这么矫情呢?还让福香坐在床边给他端着饭盒。
岑团不是这种爱摆谱的人啊。愣头青小李直接推开了门,然后就接到了一记眼刀。
小李放下暖水壶摸了摸鼻子,他又哪里惹岑团嫌了?
“那个,岑团,福香的饭打回来了。”
没眼色的家伙!岑卫东只能两口扒光饭盒里的饭,然后对陈福香说:“快去吃饭,待会儿凉了。”
“哦,好。”陈福香把饭盒盖子盖回去,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接过新饭盒,对小李说,“谢谢小李哥,你吃了吗?”
“我已经在食堂吃过了。福香,我去得晚,没什么菜了,就只剩一个白菜豆腐,你将就啊。”小李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
大米饭配白菜豆腐已经很不错了,陈福香笑着说:“挺好的,我很喜欢吃白菜豆腐,谢谢小李哥。”
“不客气,我去洗饭盒了。”小李感觉他一进来,这病房的气息似乎又变得沉闷了,赶紧找了个借口出去。
等陈福香吃过饭,他都还没回来。
陈福香本来是要去洗饭盒的,但被岑卫东给拦住了:“不用,待会儿让小李去洗。福香,现在太晚了,明天是周日,你不用上班,今晚就别回去了,等小李回来,我让他带你去医院对面的招待所开个房间,今晚你就在那儿休息。”
“好。卫东哥,你这里还很痛吧。”陈福香做到病床边,手轻轻地搭在他受伤的腿上。
岑卫东马上察觉到了异样,立即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福香,不用,我这伤只是皮外伤,死不了。你不要乱来,不然明天医生换药,看到我一下子就好了,会怎么想?”
“可是,你这样很难受,我小心点,就一点点,让你不这么难受,你放心不会被人发现的。”陈福香伸出食指跟他商量。
但岑卫东握紧她的手,又用了两分力道:“福香,没事的,这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不要乱来,听话,好吗?”
“好吧,卫东哥,我听你的。”陈福香乖巧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小李回来了,眼看时间不早了,岑卫东吩咐小李:“你送福香去招待所。”
“是,岑团。”小李赶紧放下了饭盒。
陈福香起身跟着他出了门,又回头看了岑卫东一眼。
岑卫东朝她挥手笑了笑:“明早我让小李去接你,好好休息,我没事的。”
“嗯。”陈福香点了点头,跟着小李出了病房。
走到一楼,她忍不住问小李:“医生有没有说,卫东哥的身体要多久才能康复啊?”
“一两个月吧。”小李挠了挠头说。
“这么久?”陈福香皱眉。
小李没察觉她的惊讶:“不久啊,卫东哥的腿上划开了一道十来公分的口子,非常深,一两个月还是保守估计呢!”
陈福香听说这么严重,鼻子一酸,心疼得差点掉眼泪。她赶紧忍住,问小李:“他怎么弄的?”
“去救灾啊,福香,你不知道啊,林市发生了六级大地震,震塌了不少房屋,还有部分山体滑坡。咱们团和隔壁的325团,奉命去救灾,你哥哥也去了,我还以为他告诉你了呢!”小李说着说着告诉了陈福香一个惊人的消息。
陈福香这次是真的吓得不轻:“我哥哥他没事吧。”
“没事,他没受伤,你不用着急。岑团也是为了救一个小男孩才受伤的。”小李赶紧澄清,他可怕陈福香待会儿又哭了。
闻言,陈福香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那我哥哥呢,他在哪里?”
“他归队了啊。前天他来看了一次岑团就回去了,他还要参加训练呢。”小李笑眯眯地说。
听说陈阳还能参加训练,料想应该没什么事。陈福香放下心来,跟着小李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左侧的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道狰狞地喊叫。
陈福香下意识地扭头望去:“小李哥,那,那里怎么回事?”
小李面有不忍:“这是我们团的一个战士,也在救灾中受了伤,右臂神经坏死,很可能要截肢。”
好好的胳膊要砍掉,陈福香懵了,她头一次意识到天灾人祸的残忍。过去一千多年,她一直呆在平安寺,听过无数的人祈愿,求平安,求团圆,求富贵,但到底没有亲眼见过各种天灾人祸的残酷,脑海中没有具象化的概念。
“那,能治吗?”她扭头灼灼地盯着小李。
小李苦笑:“这谁知道啊,医生们会尽力,但能不能好就不知道了。”
走出了医院大门,陈福香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四层高的住院部,忍不住问道:“像他这样的病人,医院里还有很多吗?”
小李含糊地说:“不算多,也有一些。军医院接收的大部分都是在训练和出任务中受伤的军人,也有些军属、军官。不过还是以外伤为主。”
“那,我今晚呆在病房好不好?我看病房里有一张床,我睡那儿,你去睡招待所好不好?”陈福香仰着头问他。
这个小李可做不了主:“福香,我在医院陪夜就行了,你去招待所好好休息吧,半夜要是岑团要起夜什么的,也比较方便。”
毕竟他是个男人,力气又大。
陈福香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小脸一红,有些事她确实不方便,只好作罢。
“小李哥,我到了,你回去照顾卫东哥吧。”陈福香站在房门口,回头说道。
小李把钥匙递给了她:“那行,你锁好门窗,注意安全啊,有事找下面的值班人员,我回去了。”
“嗯。”陈福香点点头,拉开门进去,并从里面反锁上了门。
招待所的布置都差不多,陈福香也没心思看,她坐到床边,脑子忍不住胡思乱想,怎么都睡不着。
熬到半夜两点多,她擦亮了火柴,看了一眼时间,觉得差不多了,遂坐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黑蒙蒙的天空中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正在值班的护士,听到雨声,有点意外:“怎么突然下雨了,没带伞和厚衣服,明早回去又要凉飕飕的了。”
兰市地处内陆,是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冬季降雨量极少。
另一个护士说:“这冬天的雨能下多大?过一会儿,说定就停了。”
两人还说得真准,这场稀奇的小雨来得快,去得更快,只下了不到半个小时,仅仅把地面润湿,就停了。
与此同时,已经在病房里睡着了的岑卫东忽地惊醒,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黑暗中,隔壁床上的小李听到响动,连忙起身,打开了手电筒,揉了揉眼睛,扭头诧异地看着岑卫东:“岑团,你怎么坐起来了……坐起来,岑团你自个儿坐起来,腿没事吧?”
怎么没事,事情大了!
岑卫东轻轻动了一下腿,一点都不疼了,还有他的左手,几乎可以马上就拆掉纱布了。
这个小丫头,胆子可真大,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乱来的,她竟然这么胡来。感觉到空气中还未散去的这股神秘力量,岑卫东真是恨不得打这丫头的屁股一顿。她也未免太胆大妄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