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番外 夏花(一)(2 / 2)
……没意思透了。
他从小缺失玩伴,却也不稀罕,比如像源清溪那样的笨蛋玩伴,他连捉弄她的兴趣都?没有。
他看到了她写?的遗书,字里?行间絮絮叨叨,错别字连天。
不像是遗书,倒像是在声嘶力竭的求救。
【我想?活着。】
活着……
活着。
与活着相反的,就是死?着——不,没有死?着这个词,只有死?了。活着算是一个持续的状态,而死?是一个休止符,没有后续的句号。
大部分人都?做不到视死?如归,因为不知归在何处,即使知道,这份勇气也并不多见?。但大部分人里?的绝大部分人,没人愿意把?羞耻的怕死?写?在脸上。
她大概是他看过最直白的表示怕死?的人了。
她每天都?要祈祷,祷告词千奇百怪,祷告的对象从宇智波鼬到火拳艾斯,少年jump上热血动漫里?英俊的男配角被她颠来翻去的祷告。
她大概只看脸,而没有注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自身?都?没有活到最后,折损在年轻的岁月里?。
她还热衷于跟他说话,他总是爱答不理。他在来的路上磕破了舌头,一说话,嘴里?就泛起浓浓的血腥味。
他听她猜测他的家庭,她猜他有一个凶巴巴的会监督他写?作业的母亲,以?及一个打?棒球技术很好又偷偷给他塞零花钱的父亲,家里?还有一只懒洋洋的橘猫,佛到被人捏尾巴都?不会跳起来。
她想?的很多,说得绘声绘色,像真?的一样。
他回以?冷笑?。
在海边的日子很无?聊,没有风的时候,浪花也消散了,时间就像是静止在了一望无?际的海岸线里?。
他们各自看书,他发现了一本绝世名著,详细而严谨地描述了每一种自杀方式的过程以?及程度,他兴奋地想?要尖叫,但他的舌头还没有愈合。
旁边的人替他尖叫出声了。她同样发现了一本绝世名著,一本算命看手相的书。她对照书页,无?意中证实自己的生命线很长,她坚信她能长命百岁。
他对这种荒诞至极毫无?依据的书籍嗤之?以?鼻,在他捧着的书里?,有切开手部皮肤的图片。他展示给她看,现实是,无?论什么样掌纹的手,皮肉分离后的惨状都?是一样的。
她同样把?自己视若珍宝的名著给他看,并对他生命线很短的事表示担忧和遗憾。
他们各自将信仰捧在手上。
本该互不侵扰,她却固执地在他的手心?,画下了一道竖线,将那道生命线延长到了手腕的位置。
他坏心?眼地把?她看的算命图全改了,她大吉的手相变成了大凶,她发现后开始寝食难安,但也只难安了半天,又立刻元气满满,她开始只拣书上的好话相信。
但凡说她会长命百岁的话,视作真?理。但凡说她命短早死?的话,全当放屁。
当书页全部被他修改后,她干脆把?书都?扔了,念叨着说相信科学,迷信都?是害人不浅的东西。
如此可笑?,如此双标,如此前后打?脸。
他这才明白,她的信仰从来不在书上,她贪生怕死?的信仰,写?在心?里?,刻进骨子里?。任何质疑,都?不能动摇她的决心?。
他开始疑惑,她那么渴望活下去的理由,这使得他终于对她产生了一点兴趣,他期待从她活下去的理由中,觅得一两条,假装为自己量身?定做。
她想?见?大英雄欧尔麦特,想?要青梅竹马的男孩子喜欢她,想?要那个男孩成为世界第一的网球选手,想?要自己的母亲打?麻将赢钱,想?要在新的学期当上班干部,想?要考试的题目全部都?会写?。
没了。
这就没了。
多么悲哀啊,都?是些什么微不足道的理由啊。
他妄图从她脸上找到一点愚弄他的痕迹,那就证明她有所隐藏。
有所藏,他就有机可趁。可她坦诚得让人哑口无?言,一句话都?没有骗他。
他感受到一种无?力,像是一阵惊涛骇浪向他拍来,他准备好喜极而泣的迎接,实际上却是一团烂棉花。
他开始故意和她作对。他唆使她爬上高高的枝头,去替他摘那根本不能吃的香橼果实,树被他提前砍坏了,早就脆弱不堪。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连人带树摔倒在地上,擦破了她身?上细嫩的皮肉。至少会哭吧,他心?想?。
她却激动地跳了起来:“太好了,这么多果子都?是我们的了,省得我一趟趟地爬上去摘了。”
他想?,她的疼痛神经一定坏掉了。
她挑选了最大的一颗香橼,献宝似的递给他。他不接,假意客气让她先?吃。
她有些受宠若惊,立马去切开了。
他等?不及看她酸到哇哇大叫的场景了,但是他根本没看到,因为她很快就从厨房出来了,是有一点苦恼,但不为吃。
“治酱,果子可能还没熟,不太好吃,让你失望了。但是它好香,我把?它挂在房间里?了,我们晚上能睡个好觉。”
“……”
他越来越坏,想?要撕碎她廉价的快乐。
她一如既往幻想?欧尔麦特和幸村精市争相向她表达倾慕的时候,他开始嘲讽她,提醒她这是春秋大梦,提醒她命不久矣的可能性。
她先?是打?了他一顿,之?后终于嚎啕大哭,抱着他嚎得死?去活来。她的眼泪从他的衣领滚进去,他终于改口:“幸村概率稍微大一点。”
她像是抱到了求生的浮木,眼泪汪汪地问?他,大一点是多少点?
她哭累了就睡了,醒来时又开始信心?满满,哼的歌曲慷慨激昂。
她依然对他好,他喜欢吃螃蟹,却不喜欢弄脏手,都?叫她替他剥,蟹黄蟹肉全部剥好,又叫她将两者分离,不然他拒绝食用。
他想?看她暴跳如雷的样子,她却不气也不恼,耐着性子拆蟹,一顿饭下来,他吃饱了,她的饭都?冷了都?还没来及吃。
她把?他当成孩子照顾,给他讲愚公移山的故事,给他讲精卫填海的故事。
教他做事要有决心?,有毅力,要百折不挠。
她的语言太过匮乏,讲不出生动的故事,但她虔诚地相信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正确的信仰。
世人大多如此。
否则那些故事便不会写?成成语,记入教材,一代代地传下去。
但真?的有意义吗?
愚公绕过山就能继续行走,却固执地把?压力加在了后人身?上,自以?为是的为他们选好了人生方向。
精卫像一只永动机,重复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它若是把?精力用在其他方面,说不定早成了百兽之?王。
四季也在固执地遵守轮回,春夏秋冬的顺序永远不变——好吧,这是地球公转的错。
没意思透了。
他想?在夏天赏雪,想?在冬天赏樱,想?要海和天倒过来,想?要恐龙穿过横滨的街道,踩碎那些碍眼的桥。
他大概是太无?聊了,才会无?聊到生病,他身?体不算健康,也习以?为常。她却开始紧张了,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给他端茶倒水,用酒精擦在他的皮肤上。
还唱歌给他听——唱个鬼,简直是噪音。
他故意不肯吃药,诱使她吃味精拌饭,她竟然也没有拒绝。
他彻底挫败了,她仿佛生来如此,愿意无?条件配合他的所有行为。
要问?理由,居然只有一个,他比她小。
她笨拙地折纸花,写?下为他祈福的幸运签,夸口说下一切空话——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能给你摘下来。
他改不了戳她的习惯,笑?着说,好啊,你去摘啊。
她傻眼了,大概没想?到这次的任务系数这么高。
纵使这世上再厉害的异能力,也绝对做不到这种事。
他就是随口刁难而已。
而从那天开始,她所有的心?思就只有一样了。就是摘星星。
……
离开镰仓海岸那晚,他没有半点留恋。
海还是海,天还是天,星星还是——
他猛得顿住了脚步。
他看到大片的沙滩上,全部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碗”。
房子里?所有能盛水的工具,全被她搬出来了。碗里?装满了水,倒映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风一吹,满沙滩的星光随水波荡漾起来。
她站在星光的后面,大声朝他喊道:“治酱,星星给你摘来了——”
……好吧,这也算。
他心?想?,这算是做到了吧。她确实不聪明,但这一次,她做到了他也没想?到的事。
那晚他回到横滨,又下起了雨,他做了一个荒诞离奇的梦,他看到窗外有一束光,那只黑猫,就站在那束光里?,投下的剪影是一个年幼的小姑娘。
他半夜惊醒,拉开了窗帘。
窗外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他只看到的,茫茫的夜,茫茫的水。
作者有话要说:春夏秋冬四个丫头终于集齐了。
春:中也。夏:宰。秋:乱步,冬:陀陀。按他们生日顺序排的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