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十川山故梦(二)(2 / 2)
要做仁慈的长辈就该时时警醒,压下那些戾气,像昨日一样事事宽仁自省。他低头看看手心,上面的‘大仁颂字’已经变得有些?淡薄。
毕竟是杀了张九九之后印下的,到现在已十多个月了。
他闭眸敛神,片刻再睁开眼睛,印在神识左手心的字便明亮了几分。
随后他才抬眸举步越过陶九九,向窗边的自己走去。
神识归位后,感觉气息不太顺,伸手饮尽面前的那一杯酒,因?灵息仍然翻滚不适,只撑着下巴仍然闭眸假寐,缓慢调息。
陶九九发现他醒了,连忙收回手,一脸意外的样子:“我还以为小舅舅醉酒睡着了,原来是不想理我呢。”在他对面坐下,好奇地问:“小舅舅,这到底是哪儿啊?我们今天飞了很远吗?”
“十川山附近。”殷灼月说。
陶九九觉得,此时他似乎讲话有了些?耐心:“十川山?”
“你听说过丛山没有?”
“丛山之民我倒是听过。就是苏吴归的别称。”陶九九说:“苏吴归是国宗第一任宗主。也是开山建立修行之道的第一修士。”
“苏吴归出世的地方叫丛山,所以他才有丛山之民的别称。而丛山,也就是十川山的旧称。”
“可我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有些?事要办。”殷灼月又饮一杯。
他身上已经有些?酒气,眼睛就越发亮,乍看面无表情,却又并没有平常的冷漠,只是静静坐着。
“小舅舅办正事,其实不用带着我的。我们舅甥情深,也不在这一时半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陶九九一脸真诚。
她虽然今天这一路,虽然是昏过去了,但现在还是全身不舒服,有点想吐,头也昏昏沉沉。
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些?什?么行程,她自有心丹之后,体力不继,很容易疲累。
感觉再折腾下去,自己人快没了。急需回去躺上几天,什?么也不干。
殷灼月抬眸看了她一眼。
她心中一凛,便立刻很识相地说:“好了好了,小舅舅放心,我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就算小舅舅舍得我,我也不舍得小舅舅呢。那天小舅舅对我的教导,我已然深深地刻在了心上,以后我一直跟在小舅舅身边,不离开半步,小舅舅叫我往东去,我就不往西去。永远和?小舅舅在一起。”
殷灼月听着,冷笑了一声。
他已经见识过了,这些?鬼话她信口就来,对谁都可以说上一车。
不过,这小畜牲即便顽劣一些?,只需紧紧带在身边,自也翻不出什么浪。表情又略缓和?下来。
“唉,说起来十一月小舅舅就要返回蓬莱洲了……”陶九九还没来得及装腔作势地惋惜。
殷灼月便边倒满面前的酒盏边:“你自然跟我回去。”
陶九九震惊:“……可我不是国宗弟子。”
殷灼月耐心耗尽,乜眼看她:“国宗的规矩轮不着你来担心。你管好自己便是。”
这些?时日,他每天讲的话,比以往十年讲的都要多。蹙眉闭上眼睛,只想安静片刻,打发陶九九:“出去。”
话刚说完,突然屋内景致一变。满屋的风雪。
陶九九被吓了一跳,抬头看看这鹅毛大雪,又向四周张望。
便看到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正迎着大雪提着一大桶的衣服,往河边去。
而近处一所木屋中,炭火烧得足足的,那个见过一次的丑陋女子,正在屋中烤着火看手中的话本子,看到高兴处,嘻嘻地笑个不停。
那大桶的衣服,堆起来快有那小孩高了,看得出都是女子衣衫。
河面结了冰。他用冻得红肿的小手,搬了石头来想把冰面凿开,但力气不够,甚至自己还摔了一跤。可怜巴巴地扭头看向木屋,却并没有得到一个眼神回应,便又乖乖抱起石头,想了想,向河中间冰面更薄弱的地方去。
陶九九还正想说,这孩儿别是个傻子吧,就见他真的用尽全力,将手中的石块尖猛地砸向自己脚下的冰面,碎裂之声骤然而起,冰面开裂得无比痛快。
他落水也落得无比痛快。
眼看人在水面扑腾了几下,就要被水流冲到冰面之下必死无疑,陶九九急忙跑过去一把就将孩子抓了起来。
但却没料到,她自身过重踩裂了冰面,连自己带小孩一起坠入水中。
直到殷灼月把她捞起来,她还是懵逼的。
什?么情况?
自己为什么会跟这个世界互动,连冰都能踩碎?
不对,自己为什么可以抓到那个小孩?
她记得,在公学府时不是这样的。当?时她走过河流,就像穿过幻影。
可现在,风吹在身上发冷是真的,雪落在头上融化是真的,她身上的衣服也是真的湿透,并快速地结成了冰碴子。连猫毛也被冻得硬邦邦。
殷灼月解开身上的外袍丢给她。皱眉看了看四周。
不一会儿雪就落了他一满身。发丝上也结了寒霜。
“小舅舅。”陶九九牙齿打着冷颤:“怎么会这样?”扭头便看到了在水下沉浮的小孩。
他拼命地挣扎,眼神惊恐盯着远处的木屋,似乎是想救助,可一开口,便被河水倒灌。
而远处木屋中的女子,也看到了这边发生的事,大约是觉得小孩挣扎得十分滑稽,站在门边指着这边,捂着肚子‘噗嗤’笑出声来。
小孩越是挣扎,她越是觉得有趣,笑得前?俯后仰,笑声和银铃似的。
这塔玛是什么畜牲!陶九九忍不住,转身丢开殷灼月的袍子,便要又下水去。
殷灼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凝视着那远处笑得不能自已女子,淡淡地对陶九九说:“不用管他,他自己会上来。”
陶九九低头看。
小孩双手努力扒拉在了裂隙处。手指又小又细,挣扎着想拽着自己向上,可他穿的棉衣太吸水又重又沉。
明明就在她脚前?。一条生命就这样垂死挣扎。
陶九九便不理?劝阻,挣扎了一下,俯身要去拉人。
殷灼月却猛然将她拽开,眸色冰冷死死盯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有些?阴冷:“我说过,不用管。”全身散发着不可压抑的戾气。
就在这时候,整个画面又突然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
只留下两人站在屋中。
陶九九结了满身的冰碴子,身上还是湿的,冷得瑟瑟发抖。
殷灼月发丝上的雪化成水,滴落在地面上。他静站了一下,表情微微缓和?了一些?:“只不过是回忆而已。”
这时候金浊匆匆从外面回来,一推门便大声说:“郎君郎君,我进山转了半天,总算找到了地方,我们已经很近……”话没说完,就见到屋里?两个人像是从水里爬出来似的一时怔住。
殷灼月松开陶九九:“明天一早我们便进山去。”
金浊小心翼翼问:“郎君,那……”看看陶九九:“她也去吗?”
殷灼月皱眉:“她还要挨罚,怎么不去?”扭头拂袖而走。金浊连忙跟上。
陶九九又冷又湿,孤身在屋中原地才站了一会儿,脚下就滴了一滩的水。转身抖抖索索脱了湿衣,上榻捂了半天也捂不热,感觉骨髓里?都是冰渣。
心中怒火冲天。
老娘救人也有错?不管是真是假,老娘乐意!管得着吗?
想到要不是投这个胎,也就犯不上搞成现在这样了,更是恼火。
李甫看看你帮我投的好胎!
妈的!西内!狗东西!千万别让爸爸我再看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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