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2 / 2)
宋睿知道他后来的遭遇,于是沉声道:“你应该当和尚的。”
“不,遇见师叔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我从来未曾后悔。”梵伽罗嘴角的笑容久久未曾消散,嗓音里也带上了勃勃生机:“我师叔把我放置在空地上,与老和尚分别站在两头,让我自己选。选了他,我就是道门的灵子,选了老和尚,我就是佛门的佛子。”
“老和尚为人严肃,只是站在原地说了一些度化众生的大道理,我听得懂,但我没挪步。我师叔从布兜里掏出很多精巧的小玩意儿和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冲我招手,笑得亲和而又灿烂。”
梵伽罗笑得越发轻快:“看见那串糖葫芦,我就奔他去了。”
听到这里,即便是满心凄苦的宋睿也忍不住低笑起来。他几乎能够想象这人迈着短短的双腿一摇三晃地奔跑的场景,那一定很可爱。
“我师叔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把我抱起来,在我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只那一下,我就深刻地意识到,选择了他,我此生都不会后悔。”梵伽罗的脸上带着神往的微笑,眼里却沁出泪光。
他的语气很平淡,然而深谙心理学的宋睿却明白,那个轻如蝶翼的颊吻,在梵伽罗的生命中是如何惊心动魄的存在。一个在饥寒交迫中长大的孩童,生来便被抛弃,不知父爱母爱为何物,不知拥抱的温度,更不知未来在哪里。
别人的一口饭尚且被他视如天大的恩情,那别人的一个珍而重之的亲吻呢?那应该是神赐一般的礼物吧?没有体会过极致的孤苦和寂寥,就不会明白被珍惜的可贵。
那双把他高高举起的强健臂膀,那个笑得像阳光一般灿烂的人,那个因喜爱而迸发的亲吻,给予了梵伽罗趟过刀山火海的勇气,也造就了今日这个落入地狱也不屈的魂灵。
宋睿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他只恨自己晚生了几百年,没能赶上那个时刻,没能给那个可怜到一无所有的孩子一个轻巧的颊吻。实际上,梵伽罗一生的悲剧都源自这一刻,而他却始终觉得那是他离幸福最近的时候。
“你师叔应该对你很好吧?”宋睿希望答案是肯定的,否则他的心会碎掉。
“师叔待我宛如亲子。”
宋睿顿感安慰,就仿佛自己也得到了善待。
“但我最终却杀了他。”梵伽罗脸上的浅笑不知何时已完全消失,清透的眼眸布上一层死一般的灰败。
“我相信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宋睿想也不想地说道。
梵伽罗闭上眼,许久无言。不管有没有苦衷,做了就是做了。他忽然拽紧宋睿的手,低语:“到了。”
“什么?”宋睿还未反应过来。
梵伽罗却挣扎着下地,踉跄走了几步。
直到此时宋睿才发现,自己竟然跑到了一处更为昏暗的地方,空气里的黑雾浓得像水,源源不断地往口鼻里灌,令人胸口发闷的同时更感到恶心欲吐。只因这雾气太臭了,冲天的腥气像是一只无形的鬼怪,撕扯着所过之人的神经。
梵伽罗一步一步往前走,那雾气便从他身体两旁散开,变得薄而浅。
于是宋睿才骇然发现,他竟跑到了一株十个成年人联手也抱不住的巨大植物前。无数细小的藤蔓绞扭成这株植物的树干,又像海怪的触手,张牙舞爪地探向四面八方,形成一个望不见尽头的树冠。
它周围的空地伫立着一棵棵人形的树,有的跪伏在地,有的似在奔跑,还有的仰天做呐喊状。
梵伽罗一边朝那株巨大的植物走去,一边指着沿途的树人说道:“这是张阳。这是张文成,他们果然都在这里。”
宋睿看了看这两个人不人树不树的鬼东西,惊疑道:“你看他们的胸腔。”
梵伽罗目光下移,看见了两人破开一个大洞的胸腔,又看了看别的树人,无一例外在他们身上看见了破洞,有的在腹部,有的在头部,还有的在后颈。
他把手悬在这些树人脸前,略一感应,眸光就微微变了:“他们都是已经觉醒的异人,体内的玉佩都被掏走了。”
“是它掏走的吗?”宋睿指着那棵静静伫立在浓雾中的巨树。
“应该是它,难怪张阳体内有五六枚玉佩之多,原来都是借了这棵树的手。圣物就是圣物,哪怕成了精怪,实力也非同寻常。”梵伽罗扯掉张阳和张文成挂在脖子上的鱼形项链。
“这个不是你要找的玉佩吧?”宋睿好奇地问。
“这是他们用以收集信仰的工具。”梵伽罗掌心一合便把项链里残存的信仰吸纳一空,补足了之前耗费的灵力。
“难怪张文成要当巨星,张阳要开娱乐公司。”宋睿立刻就明白了这里面的玄机。收集信仰无非是为了成神。
梵伽罗扔掉已破碎的两根项链,一步一步朝那巨大的植物走去,又爬上它粗壮的根须,坐在柔软的青苔上。宋睿毫不胆怯地爬上去,站在他身旁。两人俯瞰这块空地,这才发现所有树人都呈现出一种朝巨树跑来的姿势,脸上除了恐惧,竟然还夹杂着向往和贪婪。
他们像飞蛾扑火一般团团围来,又像信徒朝圣一般急急投奔,却又最终化为一个个死物。
梵伽罗伸出细长的指尖,一一点着他们已僵化成枯木的脸,叹息道:“这就是盲目追求力量的下场。”
宋睿垂眸看他,追问道:“你准备做什么?”
梵伽罗握住他的手,问道:“你相信我吗?”
宋睿深深与他对视,继而点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无需更多语言,他已经懂得了这个人所要讲述的一切。
梵伽罗扶额低笑,为这“你不说我不语,却能心灵相通”的默契。但凡他与宋博士之中的哪一个是贪生怕死、畏首畏尾的人,都走不到今天。他以为自己永远都找不到同伴,但事实证明老天爷的安排永远都那么奇妙。
“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宋睿揉了揉他的脑袋:“如果你不成功,等在这里的我也会死,这个结局挺好。”
“是啊,挺好。”梵伽罗止不住地低笑,末了撤掉腹部的空间,把那株藤蔓放出来。
与母体离得如此近,那藤蔓只在瞬间就裹住了梵伽罗的身体,将他一点一点扯入粗壮的母树树干内。
宋睿退开几步,隐忍地看着这一幕,双眼熬得通红,却始终不敢眨眼。他害怕只是一瞬间的错过,就是永远的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