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棺里姻缘(2 / 2)
空空的,却又好似在与他对视。
男子原本含笑的脸庞,忽然有些难以维系笑意。
白骨的牙关一张一合,仿佛在嘎嘎吱吱地说着什么:
“兢兢业业工具人,难为你了。”
那一瞬,男子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想的倒不是最正常的、最合理的,比如新娘既然已经化为骷髅死了,为什么还能张口说话?
而是——
她在说什么工具人?
晴空之上,燕蛮真咧开嘴,露出一点笑意,回过头去,朝远远站着的苏鹤川望去,后者神色无比寡淡,好似眼前的一切都不能叫他稍稍上心似的。
这让燕蛮真想趁机看笑话的心落了一空,悻悻然,把目光收了回来。他原本以为,苏鹤川会陪着虞黛楚来找他的麻烦,自然是和虞黛楚有着或情谊、或利益上的关系——即使魔门修士之间谈情谊是个笑话,也不是当真不存在。
既然有了联系,站在同一个立场中,苏鹤川便该难免要为虞黛楚担忧、期盼些什么。
燕蛮真对苏鹤川并不算陌生,虽然大家并不是一个时代、一个辈分的人,然而终究还是有些相近,同为五大宗门的天才弟子魁首,彼此之间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至少是知道情况的。
在燕蛮真的印象里,苏鹤川是个有些无趣的人。按理说,作为魔门修士,追求力量、追求欲望应该是一件非常普遍的事情,但苏鹤川就永远是淡淡的,一脸病容,好似对什么都不是很感兴趣,但需要打交道的时候,又显出八面玲珑的亲切模样了。
燕蛮真与他不熟,了解自然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不过,虽然不熟,燕蛮真也是很想看看,除了一脸寡淡病容的漠然、一连一看就知道笑里藏刀的亲切外,苏鹤川还有没有别的样子?
他会不会为虞黛楚的处境感到忧心改容?
——燕蛮真当然是失望了,而他也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
眼前的一切,其实是个不难解的局:
那躺在棺材里的修士,其实是一位血海元婴真君的一具傀儡化身。那位元婴真君故意将自己修行功法的一部分进行一部分演变和修改,装作是品相不凡的功法散布出去,专门坑那些自以为得了机缘、能够捡漏的修士。
这功法中,便提到要以活人为祭,借助仪式快速提升修为。
这躺在棺材中的男子,自然便是偶然得了功法,便以为自己能是天命主角的修士,迫不及待地实践这从天上掉下来的大机缘——以婚姻为媒,以活人为祭品,化作自己的修为,这白捡的便宜,谁不稀罕呢?
然而这世上终究是没什么白捡的便宜的,你以为自己是得了机缘、逆天而行,其实不过是幕后之人心中的韭菜,长高了一茬就割一茬。等到这男子占够了便宜,修为高了之后,便会直接化作这位元婴真君的养分,为元婴真君的修为添砖加瓦。
燕蛮真只是随便一搜寻,便在这数千里之中望见了这个明显带有那位大能气息的修士,随手便拉来当作一个局。他也不在乎这样会不会得罪那位幕后的元婴真君,毕竟,只要今日他胜了、成功凝婴了,也就无所谓这个与他没什么纠葛的同境界修士了。
而倘若他没能成功,一切皆空,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真正需要顾忌的,却是虞黛楚和苏鹤川。
他们一个将是真正面对元婴修士棋子的人,一个则干脆就是血海弟子,前者想要破局,便必然要得罪那位血海的真君,后者若冷眼旁观,便难免在宗门内多了一大仇敌。
——况且,事涉元婴真君,这局,又哪里是这么好破的?
燕蛮真之所以把人家血海元婴真君的棋子扯进来,自然也是打着废物利用的主意,反正无论如何,当他打算在此凝婴时、方圆数千里将再无生机,这个棋子背后再是来历不凡,也得为他作养料,都一样。
他正打着算盘,便忽见新娘化作的白骨咔吧咔吧,上下牙关张张合合,“兢兢业业工具人,难为你了。”
虞黛楚始终附身在这新娘身上,却眼睁睁地看着这妙龄的少女一步步变作骷髅,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自然不是因为她不在乎——在魔修的眼里,凡人的死活确乎毫无所谓,就如同修士的性命,其实也可有可无一样,故而她没有任何动静,在旁观者、燕蛮真的眼里再正常不过。
但对于虞黛楚来说,这其实更像是一种审慎的打量。
刚刚看到棺材的时候,她便察觉到这其中的煞气和躺在里面的修士的气息,只是不知道这修士究竟想要干什么。
她从苏鹤川手里得来血炼神功的运气法门,自然对于相似的气息格外敏感,转眼便明白这半吊子修士的来历,也终于是明白这一局,燕蛮真究竟是想干什么。
方才的一局中,那卖羊人有着半吊子的法术,不去努力修仙,反倒拿来赚横财,是“贪欲之恶”。那么这一局,便是“力量之恶”。
直指元婴真君,修士凌驾于凡人之上的恶。
然而虞黛楚越是深思,便反而越不敢轻易动手:
且不提这面前的半吊子修士背后直接站着一位元婴真君,只说上一局中的卖羊人,那羊皮一卷,便能将人化为羊的法术,难道是一个初入炼气的修士能掌握的吗?
在这处处是算计的沧流界里,虞黛楚当真不信这只是卖羊人运气好。
如今,她想要破眼前局,便注定要对上那位元婴真君,给自己树上一个强敌,倘若赔上全部勇气一力向前却最终失败,便会就此身死道消。
——其实,倘若她就此止步,燕蛮真顾忌她“背后的极乐天宫”,多半也会将她放走的。
虞黛楚神识附在白骨之上,那茫然失措的男子便看见面前的骷髅缓缓摇头叹气,“这个拿你当工具人,那个也拿你当工具人,实惨。”
她叹息,缓缓俯下身——
男子便躺在棺材里,眼睁睁地看着身前白骨越凑越近,然而不知为何,他竟好似被镇住了一样,明明无比想逃,却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自己与那白骨亲密接触。
白骨新娘:风水轮流转,微笑.jpg
借着这具白骨,虞黛楚亲密地凑在他耳边,声线轻柔,缓缓说道,“修为增长了,你现在是不是很快乐?”
男子愣住。
白骨永远不可能有表情,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
男子的神智渐渐恍惚,他朦朦胧胧地点点头——
是的,他确实很快乐。这是自然的,谁能不快乐呢?
迷迷糊糊地想到这里,一股发自心底的快乐便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驱散了欲望、驱散了烦恼、驱散了他偶尔会隐约感受到阴森森的气息……
万里之外,无垠血海,忽然有人正在剪枝手猛地一顿,直接将手底无比名贵的花从枝桠上一道剪了下来,然而错剪的人却无心顾忌这些。
他微微蹙眉,抬手一招,一面巴掌大小的小圆镜便落在他的手中。
倘若虞黛楚在此,想必难免要惊异一番,因为这修士手中的这枚圆镜,除了比她手中那面要小上许多之外,其余细节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修士曲起食指,在那镜面上轻轻叩了叩,那面小圆镜便好似一汪被打搅的静水,随着他敲击的地方泛起波澜,因果层层牵缠,仿佛无数线头堆积在一起,又逐一延伸开去,去往极遥远之处。
片刻后,那小圆镜上的波澜纹动,便渐渐沉寂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似嗔宜喜、恍若能以美貌照亮堂宇的脸。
元婴修凝视着那张脸许久,忽地士收起小圆镜,伸手理了理道袍,便忽地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在原地消失了。
流光飞越数千里,裹挟着这位元婴修士从血海一路狂飞,路过时,便见一道气息完全不下于他、甚至于比他更凝实浑厚的修士,正遥遥的,与他有着相似的速度与方向,一路向前飞去。
这位血海的元婴真君随意地瞥了那遁光里的人一眼:
有些眼熟,却又一时认不清了,他只隐约记得,那是极乐天宫的人。
然而,修士之间风风火火、四处乱跑,半路上撞见,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倘若每一次都要为此刨根究底,那才是真正的闲得发慌。
对于这位血海真君来说,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到那个将他的傀儡工具人切断联系、明明看出有他手笔还要硬刚的家伙,找到她、抓住她,然后——
赶紧把她摁在血海当吉祥物,永远也不放走了。
***
棺木中,男子笑着,欢喜从眼角眉梢到心头,便好似心满意足到了尽头似的,忽然伸手,搂住身上的白骨。
血肉从他的身上,一寸一寸地掉落,便好似一件一剥就落的衣裳,轻飘飘,又沉甸甸,附在他身前的白骨身上,化作新的血肉。
血肉相生,眨眼间,白骨生肉,伸出手来,已又是一个秀丽青春的少女。
而那男子,已渐渐化作了白骨,从猎人变成猎物,终究拥有了将加诸于人的命运。
新娘怔怔地望着自己,好似还没搞清楚情况似的,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手与脸,忽地放声而哭了起来。
——她难以相信、又不由自主地为之喜极而泣的是,在这危险无比、生死有命的沧流界,她本已为自己认命,不再奢求什么,却竟然能好运地、在自己都不明白的情况下,回归正常而平静的生活?
而晴空之上,燕蛮真忍不住猛地坐起,抗议,“虞道友这么做,未免有些违背咱们纯粹比试魔神之心的约定了吧?”
而虞黛楚抬起头,透过重重青云,目光锐利到近乎能让人情不自禁生出寒意,她近乎呢喃,声音细细如缕,却好似能直接传入这方圆几千里的每一个修士的耳中,“是吗?我却不这么觉得,道友提出这样的质疑,问过裁判了吗?”
燕蛮真理解她的不悦,无论是谁,发现所谓的“公平对决”其实完全是利对手的,都会脾气无比暴躁,然而他方才只是合理质疑虞黛楚的做法,后者却反应这么激烈,似乎除此之外还有怒气,倒把他给问怔了。
他有些搞不懂,除了被暗箱黑幕之外,虞黛楚究竟还能为什么而怒?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少,而且这章写得不太好,我先骂
he——tui!
明天我来尝试改改,然后尝试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