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第 230 章(1 / 2)
上海黄浦。一个古色古香的中?式小院里,小提琴乐声悠扬,白?兰地香飘满园,洋绅士洋太太们翩翩起舞。
上海洋炮局总办、英国人马清臣端着一杯酒,不甘心地看着自己的太太接受了一个老年绅士的邀约,生涩地跳起交谊舞,而且还跟对方有说有笑的!
见鬼,她哪里偷学?了那么多规矩礼仪?
好像一只绚丽的孔雀,背着他展开翅膀,飞得?越来越高?。
在打完那场惊艳全租界的嫁妆官司之后,马清臣夫妇眼下已经分居,各过?各的,偶尔聚在一起,履行一下社交义务。
真真正?正?的“相敬如?冰”。只是表面上维持一个和?谐的家庭氛围。
马清臣再也不敢觊觎他太太的财产。可?是,看着那个颀长窈窕的美人身影,又对她恨不起来。
男人天性,得?不到的反而念念不忘。她越是不把?他当回事,他反倒越记挂。
而且马清臣发现,比起自己这位高?权重的大清朝四品顶戴,反倒是他那个太太更受外侨社交圈的欢迎。
要是能回到新?婚燕尔之时?,那夫唱妇随的时?代多好啊!他是她的领路人,是把?她带入文明世界的救星,是她的神。
他忍不住天马行空地想,这个女人喜欢强者。等他再升两级官,从洋炮局总办的位置上多捞点前,像中?国官员一样雇几百个仆从,一呼百应……甚至被派驻回英国,住上真正?的洋房庄园……
她会反过?来向他道歉的。
忽然,他眼前一亮。郜德文裙角飘扬,神采焕发,跟他碰了个杯。
马清臣忍不住凑上前:“亲爱的……”
“好消息。”郜德文用?简单的英文,磕磕绊绊地说,“我的投资,年底会盈利至少两成。刚才经理告诉我。”
马清臣酸唧唧地笑一笑。盈利又怎么样,跟他没关系。
要是让他来打理那些钱,说不定能赚更多呢。
郜德文笑了,改用?汉语,轻声说:“你看上的那个白?玉多福多寿笔洗,我已差人买了回来。明天就派人送去你的书房。”
马清臣一瞬间眼睛亮了。
“亲爱的,我太感动了……瞧,你还是爱我的……”
那笔洗可?不是他看上的,是上海道台看上的。他有心买下来送礼,奈何应酬太多,预算有限,他甚至想过?挪用?一点洋炮局的公款,只是有心无胆,这才作罢。
郜德文撇过?脸,躲开一个热情的吻:“但是有条件。作为回报,你也得?帮我一个忙。你认识的最大的官是哪个?我需要你给他写?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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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租界中?心。康普顿公馆。
洋楼二层的淑女闺房里,康普顿小姐遣开女仆,正?在伏案奋笔疾书。
忽然,笃笃两声敲门。
她立时?正?襟危坐,盖上钢笔帽,打开面前的抽屉,纸笔丢进去,拿出一本狄更斯的新?作《双城记》,往椅子上一仰,津津有味地读起来,顺便抄起一盏凉了的茶,啜了一口。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只花费不到两秒钟。
康普顿先生推门进来,看了看女儿正?在阅读的书名,紧绷的面孔忍不住生出笑意。
“你手上还沾着墨水,爱玛。”
康普顿小姐惊呼一声,连忙把?右手藏到身后去。
“我方才在清理钢笔……”
“好啦。”康普顿先生故意皱眉头,“我说过?不管你,你也不用?天天防着我。”
自己的女儿偷偷写?东西投稿,每天写?得?容光焕发,他劝也不是,纵容也不是,只得?装没看见,背地里格外留心她有没有玩得?太过?火。
好好一个报馆主笔,白?天一份忙碌工作,晚上周末还得?操心别的。康普顿先生心力交瘁,觉得?自己提前衰老三年。
还好,到目前为止,好像没有读者向《北华捷报》写?过?抗议信。
他无奈地想,大概这姑娘要写?到嫁人为止了。
不管是为了家庭荣誉,还是为了他内心一点点柔软的亲情,这个小秘密,他打算一直替女儿保守下去。
“所以爱玛,在写?什?么?”他温柔地笑道,“给我看看,说不定我能纠正?一下你的文笔。”
父亲的示好,在女儿心里起到了十足的反作用?。康普顿小姐立刻警惕地别过?脸,假装没听见。
康普顿先生又叹口气,给她递过?一沓信纸。
“如?果我没记错,你的那位中?国朋友遇到了一点麻烦。”
康普顿小姐蹭的站起来,茶杯咕咚倒洒,《双城记》的封面上泡了红茶。
“露娜?她怎么了?哦天哪,我的上帝……”
康普顿先生等女儿读完林玉婵的手写?信,这才说道:“按照惯例,我们的报纸不会登用?中?国人撰写?的中?国故事。这信是我偶然在门房的废纸堆里看到的。不过?我觉得?,有必要把?它给你看一下……”
“为什?么不能登!”康普顿小姐立时?柳眉倒竖,质问,“如?果把?舆论?闹大,领事馆可?能会过?问……”
“领事馆不是万能的神灯,不可?能过?问一个大清国籍的女子。清国皇帝每天砍几千个脑袋,虽然野蛮,但咱们也不能干涉。”康普顿先生有些好笑,又颇感遗憾,“而且这不符合报馆规定。抱歉爱玛,在这方面我不能网开一面,这是我的职业操守。”
康普顿小姐失望地坐回椅子上。
“不能想想办法吗,爸爸?”她说,“露娜可?能会在北京坐一辈子牢!”
康普顿先生抱歉地摇摇头,打开门。
“不过?,”临走的时?候,他忽然回头,轻声说,“这份信件里细节颇多,倒是有些可?以发掘的、跟外侨相关的新?闻素材。如?果它不是直接寄到报馆,而是被某个外籍记者得?到……我相信,他也许能从中?挖掘出一些租界侨民们喜欢看的东西。”
他轻轻掩上门,有意无意的,将那封信落在了康普顿小姐的梳妆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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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烟台。芝罘岛浮在碧波万顷的黄海之中?,好似玉盆里生出的一丛灵芝。
这个华夏大地的千年古港,秦皇汉武皆曾登临浮海的极东之滨,眼下正?目睹着轮船和?黑烟占据水面,西式海关和?租界拔地而起,昔日?秦王刻石的土地上,飘扬着夷狄的国旗。
烟台东海关大楼楼顶降下格子旗。总税务司赫德结束对烟台海关的巡视,乘船南下。
厦门、汕头、福州、高?雄、淡水……一个个新?开辟的条约口岸,如?同茁壮生长的幼苗,等待他的扶持和?建设。
蒸汽轮船在海面上乘风破浪,喷出缕缕黑烟。船速不快,以确保座舱里稳如?平地,方便总税务司大人办公。
忽然,浪花里钻出一艘极小的中?式帆船,船首尖锐,白?帆吃足了风,仿佛迅捷的翠鸟,一举追上庞大的风筝。
小帆船不按海事规则行驶,遇见汽轮不闪不避。帆船太小,等蒸汽轮船上的瞭望手发现它,它已借着海浪的力,几乎和?蒸汽轮船贴在了一起。
“喂,不要命了!”水手一边挥旗,一边扑到船舷边狂喊,“分开!侧风调头!不然撞上轮机,你的帆就碎了!”
小帆船蜻蜓点水般地吻上了蒸汽船,马上借力撤退,操帆的水手朝上拱手,表示歉意。
蒸汽船水手心有余悸,骂骂咧咧地回到岗位上。
谁也没注意,一截粗糙的缆绳,已经搭上蒸汽船的船舷栏杆。
赫德喜欢独处。跟下属交代了必要的工作后,就回到自己的头等舱房里休息。中?国男仆敲门,送来威士忌酒。
赫德随手接了,挥挥手,男仆没走。
他抬眼,忽然觉得?今天送酒的这个男仆,面孔有点陌生。举止有些过?于犀利,眼中?也并没有他熟悉的谦卑神色。
赫德本能地合上日?记本。
神色阴郁的“男仆”用?肩膀带上门,手伸到背后,轻轻闩上。
“总税务司大人,许久不见。”他放下托盘,从容拱手,自我介绍,“上海义兴船行总办。”
赫德怔了那么两秒钟,蓦地伸手去够摇铃。
“你怎么上来的!来人——”
声音戛然而止。赫德感觉脖颈一凉,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杆黑得?发亮的枪筒。
哗啦一声,酒杯翻倒,威士忌撒一地。赫德不是束手待毙的人。余光瞟到保险栓没开,立刻矮身一躲,抄起桌上的墨水瓶,朝那握枪的修长手指用?力砸去。咚的一声,苏敏官眉头紧皱,受了这一下,枪口丝毫不动。紧接着抓起桌上的裁纸刀,随手一甩,嗡的一声,并不锋利的刀刃贴着赫德的鬓发飞出舷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