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因(2 / 2)
空荡荡的国师府内,无人应答。一阵穿堂风过,上百幅卷轴吧嗒吧嗒,纷纷轻轻撞击墙壁,发出轻微的震颤声。
“太丙虽然是你们留在下界的看门人,修为不足以飞升,如今却阴差阳错地,真正成了吾这具灵胎的师尊。尔等……如今也算作是吾的先师们了吧!”
卷轴上九嶷山众人面带微笑,不言不语,各自手执法器。或飞剑,或长戟,或木棍,或拂尘,不一而足。还有一个立在药炉面前的青年道人,笑得一脸呆萌。人人皆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皆从下界人身修炼成仙,无从知晓崖涘口中所言的陈年旧事。
画卷上,更无人开口搭话。
“天劫之下,即便是天界帝君也要打入轮回流转。凤华留在此界的子嗣……吾一直守护于他身边。只可惜,吾这具灵胎修为过低,如今又接连施法,道心大损。此番恐陨落于此,再也无缘天界。”
崖涘手执白玉柄麈尾,唇边微微吐出几个字。天地震动,却无声无息,字字皆是真言。历来与天地伴生的天才地宝,或上古洪荒时期留下的元神灵胎,名字皆取自天地间一刹那释放出的真意。崖涘的真名,亦不可言说成字,只能以如此祝祷的方式,上达于天、下施于地。
天上地下,独此一枚旧精魂而已。
倘若他陨落,此间再无此精魂。前生后世,浮欢如昧。
每个音节,皆以织梦术传递至无尽虚空。层层叠叠的三千小世界内通道次第打开,宛若一条条通往未知世界的清澈河流。
潺潺媛媛,流动不息。
崖涘默然良久,目光扫视国师府内上百幅九嶷山众人卷轴,随后又淡然道:“此子另有大机缘,下界不可失去此人。但吾等上界,亦需寻一看门人。此局不可破。吾无力奔走多方,望尔等于上界多方斡旋,替吾转告天帝,另寻他人,暗中照看。此为吾私心,亦是为天下之心。勿失勿望!”
唇边祝祷的一大段话,虽然淡凉如水,却如山间冻了一个冬季的泉水在春日乍然化流,叮咚坠落。动听至极。
片刻后,崖涘所言说的话语竟异化,在虚室内缭绕成鲜香袅袅。虚无他物的国师府内突然凭空开出了数朵白色优昙花。叶片青圆,花朵皆如凡人头颅大小,花瓣青白如玉纤毫不染。
优昙,又名空起。乃仙界第一极品之花。
非帝君亲口允,不得擅自开放。
前世的紫昙帝君,今生的崖涘道人,此刻站在下界九嶷山的国师府内,面对世人传言中三千年才得一现的优昙花,只能无奈一笑。
“看来,吾法身虽失,仙力不存,灵胎内却尚存有一丝气息,竟依然能召唤优昙花盛开。可惜,此技能除了搏那人一笑外,竟如同鸡肋。吾护不住他,亦不能阻止他伤心。凤华昔日托付,竟然落空了大半!”
“……为何名唤崖涘?”
昔日凤华帝君醉后的话语仿佛仍响在耳畔。
凤华此人,眉目奢华,就连语声亦精致华美到了极致。仿佛俗世间最上等的丝绒,在蜂蜜中浸泡透了,那丝丝缕缕的甜蜜味道沿着丝绒一点点纹理展开。又如清幽静夜,月华自广寒宫洒下万点清辉,微风送来袅娜花香,花丛中百鸟争鸣。
凤华啊,他总是能将最热闹世俗的俗味,演绎的声色喧闹。穿最华美的袍子,品最浓烈的留仙醉,于今……又浑不在意地从松下跃入花丛中,松石下一桌四凳,他便醉卧于花丛中,青白如玉的优昙花瓣落满他的发丝衣襟,点点落英,衬托的其人越发如玉。
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凤凰儿,绝色无双。
“吾无父无母,乃山海精魂所化,天地所孕育的灵胎儿。洪荒时代据说山脉皆为盘古大帝的筋骨,海洋则为大帝血脉。吾取名崖涘,其意为崖壁磊落,苦海有边。”
崖涘翘起单腿,独坐于树上饮酒,白玉高冠下眉目高远,一色的白玉道袍上飞满了优昙花。每一片花瓣,皆随风自行流转。
风起,崖涘周身如卷起千堆雪。优昙花香缭绕,馥郁而沉寂。
“帝君好胸襟!”当时凤华帝君已大醉,卧于松石下,广袖翻卷若天边流云。浑不在意道:“吾却不关心这些,吾近日窥尘镜,瞧上了一个人。大约是劫数将近,要下界一趟。怕是此后与帝君这酒,也约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