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图6.0(2 / 2)
郁泱:“对,仅此而已。”
丁鹭转向问许沿:“郁大人,这个解释是否能推掉陛下来意是为杀害班姝的嫌疑。”
许沿:“丁鹭,你的指控本就有八成无中生有的嫌疑。你既然指控陛下,则应拿出确凿的证据来证明陛下的确有杀人之嫌,而不是凭一股怨念,生拉硬扯地拼凑证据。”
丁鹭:“那安逸说他喜欢班姝才画了《谪仙图》,怎么就被无端反驳了呢!”
王知府眼见挨打了脸,忙为自己辩护:“那是安逸跟本案牵扯太多,我反驳他合情合理,怎能说是无端反驳。假若你的设想成立,陛下千里迢迢赶到骆城,只为杀一个素昧平生的无辜女子?岂不是无稽之谈!”
丁鹭:“成,我们就先搁置这个问题。既然陛下是喜欢班姝的,为一睹芳容仅二十余日便到了骆城。那么按理说陛下得见佳人后,应把酒言欢、促膝长谈。可为何案宗上记载:班姝入阁,不足一刻,贵人出。陛下为何走得如此匆忙?”
这个于郁泱而言就更好解释了:“人不如画上好看,朕很失望,便走了。”
回答得几乎无懈可击。
丁鹭竟无言以对,又尬了一瞬,道:“那么请陛下回答第二个问题,如今为何来骆城?听说陛下还是冒着病来的,到底什么事博得陛下如此重视。”
“微服私访。时闻骆城地方官作奸犯科,朕心系百姓,心急如焚,是应该的。”
王知府背脊一凉,他是趋炎附势了些,可也没做出什么欺上瞒下的糊涂事。
丁鹭目瞪口呆,以前怎么从未见郁泱如此厚颜无耻。于是会意地点点头,讽刺道:“噢,地方官作奸犯科?晋州一月前遭遇天灾,洪涝频发,几日前传来灾讯,死了一百多人。陛下体恤百姓,应该冲着晋州去。”
郁泱一掌桌案:“这轮不到你来指点朕。”
许沿附和道:“丁鹭,不得拷问与本案无关的问题。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好好好!那请陛下回答第三个问题,陛下当初为何要提出撤案。一桩案子,既然要大理寺和刑部一同立案翻查,则原判一定出了大问题。以一个君主的德行,面对一桩误判的案子,居然不是鼓励严查,而是主张撤查,敢问陛下缘故。”
“你!…”
郁泱哑口无言,这个问题无论从哪个方面都不好解释,而短促的时间内又无法想到合理的理由,便僵在了那里。
陈酉藏在桌案下的左手握成个拳,捶一下大腿,心道:漂亮!
郁泱余光瞄了一下孟鸢,含糊其辞道:“声系皇家名声,朕当然要撤查。”
直接甩锅给孟鸢,因为是孟鸢误判案子在先。作为孟鸢的大舅子,护短还算无可厚非。
丁鹭:“那徇私枉法算不算是有罪?”
郁泱不作反驳,道:“但案子如期重审,朕可没再阻拦。正是朕自省有过,所以亲自勘查现场,郑重其事。还有疑问吗?”
丁鹭才知道郁泱的嘴皮子丝毫不逊于他,几乎无计可施,咬紧牙:“可陛下处处针对安逸,妄加罪名,何异于置方槐枉死!”
“哼哼。”郁泱轻蔑地冷笑起来,不屑地解释道,“班姝、谪仙图、鳞漆…哪点跟他没干系。他又不肯说出作画缘由,凭什么不治他。”
“可是班姝、谪仙图、鳞漆又哪一点跟陛下没干系呢!”随后转向众人,“知道鳞漆的人不单单是安逸,还有陛下和驸马!之前在检查《谪仙图》时,陛下看都没看画一眼,低头便道:‘安逸著有一本《色染集》,记有该毒丨的制作方法,名为‘鳞漆’。”丁鹭将郁泱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指道:“陛下知道鳞漆的制法,而《谪仙图》也确确实实经了陛下的手!”
郁泱笑得更丧病了些,视人命如草芥般事不关己道:“先不论朕有无必要杀她,朕若要一个人死,何须大费周章。”
“陛下的目的自然不是杀人,之所以大费周章恐怕另有隐情。”丁鹭沉默一瞬,脚尖抵着地面,目光微微下倾,“他们…不过是陛下跟太后斗法的牺牲品。班姝是,安逸是,各位大人…”丁鹭没有再点下去。
陈酉跟许沿不禁打了个寒颤。
郁泱脸色冷了下来,一字一顿似在警告:“与太后无干!丁鹭你最好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丁鹭平静地转了话题:“陛下画过一幅《采桑子》,在四年前,也是事发当年。
郁泱:“亦与本案无关。”
“但陛下的画说明了一个问题。‘恨君不似江楼月’?我不知陛下心仪的人是谁,但知道陛下唯那人不娶。”
丁鹭点到此处,已离真相只剩下一层纱。郁泱目光越来越暗。
丁鹭毫不领会,自顾自道:“假设一个人一直得不到他先祖留下的遗产,而这份遗产恰恰握在他敬重的外姓氏手上,他们的关系原本就非常非常的糟。而这个时候,外姓氏又要进一步剥夺他的自由,令他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那么这个人,会不会大费周章采取阴的手段,来对他亦敬亦恨的人进行报复?”丁鹭抬起阴森森的眼神,定向郁泱,“陛下好像忘了解释自己为什么看过《色染集》,或者否认自己会制作鳞漆。”
安逸写的东西,他无一不一览无余。
郁泱似承认道:“没什么好解释的。你不用含沙射影,凭一点小勇小谋还没资格妄谈国事。你理屈词穷,则扯上太后,不仅无稽,还可笑。”
丁鹭:“若是与太后无关,一国之君弃政查案,小人看来也是无稽,还美其名曰‘心系百姓、微服私访’?倘若不幸被小人说中,陛下此行确实与太后有关,那小人就更觉得荒诞了,朝廷上的事,何必拿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作梗。”
“朕警告你,要指控朕下毒,最好拿出实打实的证据,休在这耗朕的时间!”
丁鹭:“陛下的每一个解释似乎都合情合理,但前后却自相矛盾。是,一国之君没有理由大费周章杀害一个无辜的女子,可见陛下的心思是成实的,可既然陛下有如此思量,当初岂会为看望一个女子而放弃朝堂呢!至此,小人再问一次,陛下当初为了什么来骆城面见班姝?”
一语中的。郁泱怔了,再一次无话可说。
众臣低低垂着头,怯怯地左顾右盼,这的确是个问题。
丁鹭紧接道:“驸马接二连三销毁证据,是当真为安逸好,还是为掩饰陛下的罪行?小人没有实打实的证据,那陛下就有实打实的证据证明安逸令班姝磕毒了吗?杀害班姝于陛下没有利害关系,但于安逸又有什么好处?安逸的确没有解释给班姝作画的原因,但陛下又有哪些问题认真解释了?如果陛下问心无愧,何必心不对口,何须遮遮掩掩呢!”
安逸的定罪原本就处理得马马虎虎,这使得丁鹭有了更多反驳的理由,局势隐隐之中有了转机。
三位老人看向孟鸢,孟鸢慌张地摇头摆手道:“不干陛下,我当时只以为是安逸的作为,才…”
丁鹭:“近年来,太后可有催促陛下成婚?”
郁泱脑子还环绕在上一个问题,丁鹭步步紧逼,他无暇思索,答道:“有。”
众臣心知肚明,打郁泱十七岁起,太后就一直催到了今天。
丁鹭步步设陷:“当《谪仙图》呈到陛下眼前时,陛下是什么想法?”
“他!…”郁泱忙不顾接话,差点说漏了嘴,当即止住。
“他?”丁鹭连忙追问,“陛下当时就知道是安逸的画?”
“没有,朕不知道。”
丁鹭怒喝:“撒谎!假若陛下是在审查《谪仙图》时才知道是安逸的画,那为何陛下看都没看一眼就确定画上的唇墨是安逸创制的鳞漆!”
郁泱眼帘微张,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脊背一片发麻。
丁鹭:“是否陛下早早动了杀念,欲除掉一个选妃向太后示威?陛下厌憎安逸,世人有目共睹,当《谪仙图》出现在陛下眼前时,陛下是否当即决定以班姝试刃,让安逸揽下这个罪名。”
郁泱神色显急,辩解道:“妄加猜忌。”
丁鹭转向许沿,问道:“大理寺和刑部一同来查班姝案,可知陛下一同来了?”
郁泱节节败退,许沿眼见情况不妙,不敢违郁泱的意思,但又不得不回答。依丁鹭这般死斗的态度,弄不好把他也告了。“大理寺同刑部…皆不知。”
陈酉暗暗补了一刀:“陛下是来微服私访,我们自然不知。”
丁鹭:“还要拿‘微服私访’说事?陛下四年前来,可谓说为安逸,今朝亦如此。”
郁泱:“你胡说!”
见郁泱略显出无力反击的无赖之态,丁鹭得意地扬起了嘴角:“陛下睁眼说什么瞎话,忘了在不夜城,陛下逮住我,张口便问我安逸下落。敢问陛下,那日是陛下来到骆城的第几日?”
郁泱要开口解释,丁鹭抬手示停:“不,鉴于陛下不喜欢说实话,还请陛下的随身侍从来回答。”
形势对郁泱越来越不利,无人敢传侍从上堂。丁鹭也盯住在场的每一人,看谁会去外边跟郁泱的随侍通风报信。
场面再度僵持。
“各位大人不敢传唤,那我自个唤人好了。”丁鹭大大方方地走到府堂门口,向外大喊道,“陛下的贴身侍从是谁?滚一两个进来!”
两个小侍从耷拉着脑袋进来,谨小慎微。
丁鹭:“我问你们,陛下是何时抵达骆城的?”
小侍从不知所以,只知丁鹭签了生死契,正在拷问圣上。圣上都要对生死契敬让三分,他们更要知无不言,便老实答道:“小的记性不好,不知道是哪天了。不过那天在不夜城遇到丁先生,正是那天晌午我们刚到骆城。”
丁鹭满意地点点头:“你们一到骆城就去了不夜城?”
侍从:“是的。”
丁鹭:“见到安逸就逮?”
侍从:“是。”
丁鹭:“好了,你们出去吧。”
侍从惶惶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惶惶不安的郁泱,当即吓白了脸,疾步退了出去。
丁鹭直视郁泱:“陛下,这莫非就是你匆匆赶来骆城的目的?心系百姓呢,微服私访呢?”
郁泱竭力掩饰道:“不夜城是鱼龙混杂之地,朕去巡查,见你跟安逸,令人追缉,有何不可。”
“平白无故,陛下追缉我跟安逸做什么?”
“因为安逸杀人犯事,大理寺跟刑部在追缉,朕还不能拿你们了?”
“就是说陛下来之前,就已经知道大理寺和刑部要捉拿安逸了?”
郁泱不知丁鹭下一步棋是什么,为了圆这个谎,便道:“是。”
“既然那么恨安逸,陛下为何一开始还要撤案呢?”
郁泱忍无可忍,摊牌道:“朕本不想撤案。”
“那就是为了寻理,给许大人硬扣皇姓,跟太后怄气了?”
郁泱的确有那个意思,太后如此器重许沿,他干脆顺水推舟,给许沿一个国姓,让太后认许沿做干儿子得了。不否认道:“是,那又如何?”
“哎!”丁鹭摇头哂笑,郁泱再一次掉进他埋好的陷阱,“我好似忘了,陛下之前还说撤案是为了维护皇家尊严、跟太后无干,这会怎又变成跟太后怄气了?”
“你!…”
丁鹭打断郁泱:“当案子查下来,陛下一路指证安逸为凶手。既推了罪名,又狠狠给了太后一击。一石二鸟,一举两得,陛下英明。”
郁泱几近狼狈,焦恼地看向孟鸢,妄图孟鸢能为自己说上一两句话,但想想,孟鸢那小脑瓜未必能帮得上什么忙,便又烦躁地回过头去。“只要安逸是凶手,朕所做的一切都不过分!”
“陛下还能理直气壮地说不过分?”丁鹭苦笑,然后厉声道,“陛下不自觉耻笑吗!鳞漆根本不是安逸添上去的,是陛下你。”
郁泱破口大骂:“滚犊子!”
丁鹭:“记得陛下之前否定了安逸的提请,拒绝画师鉴定画上的唇笔。哪怕安逸是困兽犹斗,可请画师查一查,对陛下来说能有什么损害?还是怕查出唇笔出自陛下之手。”
陈酉捶案而起,凶横道:“陛下还怕了你这个刁民不成,来人!把《谪仙图》呈上来,再请几十个画师好好的查,让那犊子心服口服!”
郁泱寒毛乍立,一个惊堂木本能地砸向陈酉,怒发冲冠道:“不许查!”
“砰”的一声,所有人的目光刹时全部转焦到郁泱身上。
丁鹭当即跪下向三位老人磕头:“请先生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