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9(2 / 2)
孟湘抿着唇角,半晌道:“你先把事办完再说。”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
夜里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潺缓的水声,孟湘又失眠了。
想起很久以前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在上初中,正是要中考的关键时刻。每天晚上学习到夜里十一、二点,肚子会饿,于是她便会悄悄下楼去找点东西吃。
路过父母卧室的时候,有时候门没关,或者半掩着,她便会看到妈妈站在露台上,静静翘望着楼下远处的那条花园路。她的爸爸还没回家。
上了高中以后,随着心智逐渐成熟,她渐渐懂了妈妈的沉默和哀伤,也懂了她的嘴硬心软,外冷内热。
她的妈妈不柔软,她从不会趴在男人怀里哭,她只会一个人默默把重担扛起来。因为她是一位拿着手术刀跟死神抢生命的医生,她的责任和使命决定她不可能局限在家里,只当一名温柔似水的贤妻良母。
她能理解和支持她的妈妈,可她的爸爸却不能。
就因为妈妈不会弹古琴,不会温柔地笑,不会笨笨地学骑马,不够小鸟依人?
孟湘无法理解她爸的想法,也无法原谅,不能原谅。
后半夜下起雨,淅淅沥沥地敲打在屋檐上,好像一阵阵催眠的节奏。孟湘闭上眼睛,终于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眼睛有点浮肿,她便又把帽子戴上了。
外面小雨还没停,气温凉飕飕的,不过他们车队还是上路了。
七八月份正逢着雨季,到了海拔高的地方,小雨甚至可能变成小雪,但是也许很快就能变成晴天。
一路从然乌赶往波密,国道两边渐渐进入森林路段。远处高山雪顶,山下森林田野,在濛濛细雨中勾勒成一副绵延千里的美丽画卷。
有很多游客都评价说,这一段森林路是整个川藏线上最美的一段。只是可惜,孟湘没什么心情看风景。
帽檐低低地盖住半张脸,她愣愣地望着窗外发呆。看上去好像很专注的样子,万千景色从眼前划过,她却什么都没记住。
走了一路,雨也下了一路。前面卫修开着车,谢欢正在查天气,看看这小雨到底什么时候能停。
“怎么明天还有雨啊?我已经没有袜子穿了!”谢欢正抱怨着,跑在前面的陆巡却突然减速,卫修连忙踩刹车,也跟着把车速降下来。
渐渐的,前面开始堵车,甚至还有车开始掉头,交通阻塞起来,最后完全走不动了。
“怎么回事?”谢欢有些烦躁,“好好的怎么堵车了?”
“我下去看看,你们在这等着。”卫修把冲锋衣拉链拉上,撑着伞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带回来一个坏消息:前面路上塌方了。
“塌方?”谢欢有些抓狂,“塌成什么样了?什么时候能修好?我们该不会困在这里了吧?中午吃什么?我已经饿了怎么办?”
卫修没搭理他,拿着手机搜索导航,看能不能另外找条路绕过去。
因为西藏这边有很多路段都没有信号,他们用的导航地图都是提前下载到手机上的离线地图,即使没有网络也能使用。
这边正搜着,庞帅那边打来电话,说他们车队那个刘大叔知道一条小路,可以从米堆冰川那边绕过去。
看看前面调头的车,大概都是另外绕路,估计前面的塌方路,一时半会儿是通不开了。
想着庞帅他们经常跑川藏线,应该比他这每年一次的有经验,卫修便调转车头,跟在庞帅他们后面走小路。
因为下雨,小路上十分泥泞,而且从这边绕路的车也不少,根本走不快。不过好处是沙石路段较多,路面不会存水,也不会陷进去。
一路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小雨渐渐停了,只是天色依旧阴阴的,气温愈发降低。
远处依稀能看到米堆冰川的巨大雪顶,如同巨空陨落的冰清钻石一般镶嵌在莽莽林海之中,稀世之景,委实少见。
孟湘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冰川,顿时就被那种凝固着时光的苍凉和壮美惊到了,盯着看得拔不出眼来。
临近傍晚的时候,他们终于赶到一个小村子。大概是因为靠着米堆冰川景点,这个村子里的旅游气息十分浓厚。有很多原木搭建的两三层藏屋错落在茂密的林地间,屋顶上用油布盖着成捆的柴草,家家户户门口都飘扬着一串串风马旗,旗子下面挂着停车住宿的广告牌。
从这边绕路的不少,少不了十多辆车。村子里一下涌进这么多外来客,里面的村民听到动静,纷纷跑出来招揽生意。
那些民宿看起来似乎都差不多,卫修他们便随便找了一家好停车的。
谢欢先进去看了一眼,出来之后直摇头,说里面条件极差,打死他都不住这里。
“同志们,将就吧!”那个刘大叔笑呵呵道,“这边村子都这条件,再往前走,下个村说不定还不如这边。今晚就先对付一夜吧,不行就上睡袋。”
谢欢还在那儿磨叽,想要撺掇着卫修在外面搭帐篷。
卫修斜他一眼:“你不怕冻死就自己住帐篷吧,没人拦你。”
谢欢纠结半晌,最终还是一脸嫌弃地搬出行李箱,跟着卫修提到屋里。
这家民宿仅剩的几间房都在三楼,而且都是四人间。狭小的一间屋里左右各摆一张八十年代学生宿舍用的那种上下两层的铁架床,像卫修这种大高个,躺在上面很可能都伸不开腿。
好在那床上铺的被褥看起来还挺干净,除了设施简陋一些,没有室内独立卫生间,其它也没什么太差劲的地方。
因为条件有限,孟湘和白璐便跟庞菲、任潇潇四个人住一间。
庞菲大概把孟湘怼她的事告诉了任潇潇,并且没说她什么好话,俩人都没正眼看过孟湘。自打进了这间小屋以后,她们便热情地跟白璐攀谈,交流各种护肤品,同时把孟湘晾在一边,好像她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孟湘倒是也不生气,无所谓的人,她根本不往心里去。
不过庞菲她们这样搞区别对待,倒是把白璐弄得尴尬起来,看着孟湘满是歉意。
孟湘笑着摇摇头,披上外套下楼去了。
一楼算是公共活动区,左右摆着七八张桌子,有在那里吃饭的,也有占着桌子打牌的,闹泱泱的,乌烟瘴气。
孟湘受不了屋里的烟味儿,便走到门外去透气。
察觉到屋里打牌的那几个男人都在隔着窗户偷偷打量她,脸上笑得很猥.琐。孟湘厌恶地别开脸,走到木屋拐角处,避开他们的视线。
抬头看到卫修正站在车边打电话,她不由得心下稍安。
两人离得并不远,卫修说话她都能听到。孟湘觉得偷听人打电话不太礼貌,于是便想到屋后面去转一转。
然而她刚转过身,就听到卫修在那边道:“二哥,你放心吧,孟湘这几天很听话,表现都挺好的。”
“对,她身体素质很不错,没冻感冒,也没起高反。”
“挑食还是有一点,我尽量让她吃好……不用谢,是我这个当叔叔的应该做的。”
“你放心……我尽量多劝劝她,小孩儿脾气都这样,你也不用太心急了……”
“好……有问题我会及时跟你联系。”
卫修挂了电话,转过身,顿时对上一双红红的,充满质问的大眼睛。
“你在跟谁打电话?”孟湘冷冷地看着他,“孟允成吗?”
“孟湘。”卫修微微蹙眉,满满的都是不赞同,“他是你爸。”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孟湘冷笑起来,脸上露出深深的自嘲,“原来是他让你带我来西藏的,是吧?他还让你监视我,有什么情况都及时向他汇报,对吧?那他还有没有拜托你当说客,让我大度一点,原谅他和那个小三在一起?”
卫修听得直皱眉,缓步走过去,耐着性子劝慰道:“你爸再怎么说,那也是关心你。他就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怎么可能不管不问?你可以生他的气,可以不理他,但是总不能不讲理,连让他关心你都不让吧?”
“谁需要他关心了?他能关心我什么?我稀罕?”
如果说之前的话,她还有可能原谅她爸,至少不跟他闹得太僵。可是在看过他教那个小三骑马的视频以后,看到他刚离婚不久,转眼就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可见他从未把她妈妈放在心上。
胸腔里腾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孟湘说话愈发尖刻起来:“还有你这个大骗子!一路都装得那么好!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都怪我自己瞎了眼,竟然会相信你!”
“孟湘,你怎么说话呢?”卫修跟她讲理讲不通,也有些上火,努力压低声音道,“我怎么你了,怎么就成骗子了?是谁一路辛辛苦苦伺候着你,结果还没落个好,你这小孩儿还有没有点良心?”
“我让你伺候我了吗?我让你那么辛苦了吗?你自己愿意听孟允成指挥能怪谁?是你和他合伙把我弄来西藏,你不是骗子是什么?!”
“什么叫我们合伙把你弄来西藏?好像给你多大亏吃似的?”卫修努力压着火,想要跟她讲道理,“带你来这里,不是让你散心的?一路上你不也玩得挺开心?这怎么就成骗你了!”
“是孟允成让你带我来的!是他安排的!可我不想听他安排!我凭什么要听他安排!”胸膛剧烈起伏着,孟湘气得眼圈都红了,愤恨道,“他可以随便选择他的人生,但我不需要他插手我的人生!我去哪都不需要他安排,更不需要你来替他监视我!”
“你爸打来电话,询问你的情况,难道我还能不回答?”卫修郁闷地叉起腰,无奈道,“谁替他监视你了?我看起来就那么闲?”
“那你还不是听他的话,把我带来西藏!”孟湘目光冷冷看着他,感觉十分心寒,“还有我撞坏那辆奔驰的事,你是不是也告诉他了?难怪你说不用我还钱,孟允成是不是已经把钱给你了?”
“我什么时候告诉他了?你就这么主观臆断?”无端被扣一顶告密的帽子,卫修感觉被打败了,“我有空干点什么不好,折腾这一堆,就为了挣你爸那几万块钱?”
“你有空干点什么不好,干吗非要听他的话?!”孟湘并不信任他,感觉从头到尾都像个傻子一样被骗了,“他让你带我来西藏,你就带我来,你根本就是和他一伙的,你个大骗子!”
卫修气得快要冒烟了:“谁说我是听他的话了?我干吗要听他的话?他又不是我爸!”
“那你干吗带我来西藏!”孟湘怒冲冲大喊,感觉憋屈极了。
“你说我干吗带你来西藏?!”卫修也是真的火了,气冲冲道,“又给你做饭又哄你开心,伺候祖宗似的伺候你,难道是为了你爸?!”
“你不为了我爸,难道还为了我?”孟湘红着眼眶,吼得比他更大声。
“我不为你为了谁?!”卫修气得不轻,“要不是为了你,我忙前忙后操心费力的,耗这么多功夫干什么?”
孟湘原本正满腔愤怒,闻言却忽然怔住了,呆愣愣站在那里看着他,红红的眼睛里面有些怀疑和不敢置信。
卫修说完也愣在那里,半晌才反应过来,好像话说得不太合适。
抬手摸摸鼻子,他有些尴尬地挪开目光,语气淡了下来:“那个……我的意思是说,你这个小孩挺可爱的,叔叔挺愿意关照你的,所以来西藏这边,顺便带你出来玩玩……”
孟湘轻轻哦了一声,刚刚那满腹委屈忽然间就消散得不知哪里去了。她抬手挠挠腮,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璐璐姐刚才说要去厨房点菜,我去看看有什么可吃的。”
“去吧。”卫修两手抄兜,微微颔首,一派淡定和自然。
然而孟湘走了以后,他却慢慢来回踱起步子,好像有什么问题想不明白一般,素来清冷不羁的眸子里泛起一丝细微的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