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1 / 2)
苏轩受不得旁人说道长女的不是,却也把几句话听进去了。怒气消散一些之后,便忧愁起来。
倒不是忧愁女儿因为秦婉的去世受人偏见,而是当真觉得这十里八乡的无人堪配。
想来女儿在京城也曾订过亲,将女儿许给那样王侯之家,都是不情不愿的,不过那家家世及儿郎是个好的,女儿自己也点了头的。
说到底,是他连累了女儿,那般的罪名之下,谁都不想和他们家再扯上关系。
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过分,越发浓郁的愧疚让他觉得心里头沉甸甸的。
正当他苦闷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又听得有人唤他。
抬眼,见着自家大哥堆着笑朝自己走来。
回乡大半年了,还是第一次见着血亲对自己露出这样和善的神色,和善得不真实。
苏江走到他面前,笑他,“怎么了?当了官回来,就不认得大哥了?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总归是你的大哥,伊伊他们的大伯的。”
说到最后,他板起脸,端起了一家之主的威严来,“先前以为你当了官,和我们不一样了,便是瞧着你回来,也不敢去与你套近乎,省得叫人以为我们这些穷亲戚想要攀附些什么。我这个做大哥的,是一家之主,在你面前,是给你做主呢,还是不给你做主呢?”
他说得倒并不是多么的情真意切,只是苏轩乍然听到这样一番话,心里大为触动,只当自己误解了亲人对他的疏离,雾气迷了眼,看不清面前的人的神色。
“大哥,婉娘……到底是怎么没的?”在儿女面前,他没有勇气再提秦婉。
这样的问题,苏江自然也答不上来。
可并不妨碍苏江借着这个由头把把邀去家里。
半坛黄汤下肚,苏轩已经哭成了个没人要的孩子。
苏江也懒地再装脸色了,“老三,你看你成什么样子,也不给几个孩子划算划算,没了女人,就不能再找一个?”
……*……
苏轩醒来时天色已晚,苏江不知去向,倒是金氏指使着儿媳在干活。
苏轩叫了几声“大哥”,无人答应,偏金氏指使完儿媳后,便回了屋。他总不好追到大哥大嫂的屋里去问,见无人搭理自己,便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这会儿酒劲还在。
出了门凉风一吹,打了个哆嗦,顿时觉得后心都拔凉拔凉的。
行到家门外酒醒了大半,突然觉得不该一身酒气出现在孩子们面前。恨不得有隐身术叫别人瞧不见他,急步进门便将自己关进了房。
院里的说笑声安静了下来,苏槿瑜刚叫他一声,后面的话便卡在喉咙里。
半晌,他闷闷地道:“阿姊,爹爹是不是生气了?”
霜霜撇嘴,“怕是又去喝酒了吧?阿姊,赶紧去瞧瞧钱罐子里的钱少了没。”
苏槿时眸光动了动,往她的碗里倒了一勺炒豆渣,“好好吃饭。”
她自是也闻到了酒味的,可如今家中银钱不多,她随身带着,自是不可能叫父亲得了去的。是在哪里赊了账不成?
带着这样的念头,苏槿时一~夜不曾好眠。
早上醒来对着屋顶看了片刻,起身走到主屋,却见主屋门大开,地上零零的水渍如会绽开的桃金娘花。
屋里被刻意清理过,桌上摆着几簇散发着淡香的杂花,将酒气掩得几不可闻,只是屋里无人。
“伊伊。”苏轩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我们好好谈谈。”
苏槿时转身抬头,父亲散着发,眼里却有了点淡淡的精神气,发尖还淌着水,沾湿了外袍,他却浑不在意。
他朝身上嗅了嗅,确定闻不到酒气了,松了一口气,忐忑地看向长女。
“好。”苏槿时答应下来。
正好,她也想与他好好谈谈。
不过原本想好的开头,似乎派不上用场。
父女俩对坐着沉默好一会儿,在苏槿时站起身来时,苏轩急忙开口,“别忙着走,我有话说。”
苏槿时瞧着他局促的模样,心中五味混杂,“您的发还是湿的,该早些擦干。如今天凉,便是现下受得住,也会在身体里留下隐患。”
她取了棉布,给他轻轻地拭着发,声音也是轻轻的,“爹爹有什么话便说吧,女儿听着呢。”
至于会不会听,便看他说的是什么了。
苏轩看不到女儿的神色,只听到声音,轻柔如细绒,让他原本就被五分愧疚五分为人父的威严占据着的心失了平衡。
他垂着眸,掩去眼里翻涌的神色,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来:“伊伊,你回京城吧。”
“什么?”苏槿时听到他语气里的颤抖,手顿了顿,复又继续为他擦发,动作轻柔了些,“我们一家能回京城了吗?好呀。那几个人,都盼着回去呢。”
苏轩没有马上接话,她也没催,仔细地把他的发擦干,看到衣上的水渍似乎没有快干的迹象,拿着棉巾出去。
“伊伊!你回京城吧!”
苏轩叫住她,语气比刚才更急切。
苏槿时回头微笑,“一个人回去,多孤单?”
苏轩愣了愣,而后笑了。
他觉得难堪又揪心的话未说出来,女儿就已经明白了,既是已经心知肚明了,他也不必扭捏着谨慎着不知要如何措词。
看到女儿进来,不舍地盯着她的面容,“获罪的是为父,与你无干。泽明是个好的,人是冷一点,但待你素来与待常人不同。他又是次子,与爵位无干,不会计较那许多。你回京去寻他,改名换姓……”
“改名换姓?”苏槿时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迫得苏轩尴尬地收了音。
她抬起眼,看向苏轩的方向,秋水般的眸子里染上一层雾气,“爹是要把女儿赶出去,是为着先前的事来惩罚我吗?”
“这……”原本自己是为女儿着想的,偏偏在女儿问出这样的话来之后,生出古怪的感觉来,好似当真是要把她赶出去一般,“你怎么会有这般的想法?”
苏槿时呼出一口气,放松道:“既然不是惩罚,不是要将我赶出去,那我便还有选择的余地。我不去。”
她将新衣塞到苏轩怀里,往外走,“父亲衣裳湿了,先换一换。有话,我们一会儿再说。”
关门时,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停。
父亲消减了许多,身上的长袍已然不合身了。也不知新的尺寸是否合适。
苏轩摸着舒服的衣料,久久未动。
其实这样的衣料比起他在京城里的时候穿的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但女儿针黼好,在他的衣襕边绣上了傲立的青松暗纹,在光影下能见出不同来,却不显眼,低调的矜贵。
若是可以说,这样的女儿,他真想一直养在身边,舍不得送出去。可他更不愿意看到眼下,她受他牵累的场景。明明是该被捧在手心里娇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