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尾声(1 / 2)
“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耳畔拂过温温的热气,陈年旧事随着一团白雾在寒风里散去。扭脸看看咫尺的面孔,那?张年轻时不显年轻,多年之后还是原样的面容,轻声笑答:“想你?。”
幽深的眼眸与我对望片刻,里面浮出一丝儿笑意,“挑好?的想。”
我故作讶异挑起眉头,邃目里的笑意多添了一丝儿,轻巧地挡去我对他自信心的怀疑。我翻出回?忆停顿的画面,恬然一笑,右手探出羊毛毯,握住振兴搁在膝上戴着黑皮手套的左手,为蓄满心房的温馨和美好?,疏浚一条通渠。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每当忆起自己?的重生,即使是十年之后,仍然会因那?份恩慈而?感动。
那?日,身体?最?先解封的是听觉,三个声音穿透坚厚的罩体?,似徐徐清风,一点,一点,吹去心境上的厚厚尘埃,露出心灵的泉眼。清风遂又化成细雨,洒落到堵塞的泉口,渗入干硬的土中?,融汇进?死寂的泉源,惹起细小?的涟漪,带活些微意识,意识到声音来自我的骨肉,我的至爱,死水霎时澜起,冲出淤泥,灌溉干涸已久的心园。
“……,上面的这间妈妈住,旁边的这间我住,哥哥住这儿……”
“爸爸住哪儿?”
“爸爸是妈妈的骑士,门口这间归爸爸,守门口,打坏人。”
“行,就依宝贝叶的,爸爸住这儿,守门口,打坏人。”
……
愈来愈清晰的话?音,触醒更多零碎的意识,温温的灵泉汩汩流出心田,流向僵硬的躯体?,流进?干干的眼眶,我的鼻翼翕动一下,能活在今世,真好?。我的身体?机能迅速复苏,迫不及待地欲要睁开眼睛,但?意识在这一刹那?全?部恢复,睁眼的力气顿然消失。可是,被浓浓的亲情勾出的泪水,以泉涌之势冲刷掉眼里的迟疑,矛盾再多再大,抵不过能再见至亲至爱的欢欣,我毅然睁开了双眸。
重见光明的一瞬后,泪水停住,呼吸亦是停住,自己?竟然不是躺在医院、家?里,而?是记忆里最?温馨的地方,塞得港海滩边的一张躺椅上。夕阳下,云如锦,海如璧,流光溢彩,洋洋洒洒铺成于眼端。一阵恍惚后,激越澎湃的心跳平缓下来,我温柔恬然地望向身侧蹲坐在沙地上的三个身影,与映着晚霞的幽幽长目不期而?遇,两米的距离,在互凝中?拉长,扩深,遥遥迢迢,恍似隔着前尘。
“妈妈”,“妈妈”,两声惊喜的欢呼声中?,一双儿女飞扑过来,顷刻,脸上、脖颈、手臂落下细细的沙石,隔世之感亦如细沙,纷扬落下。我搂住两个孩子,听着他们喜极而?泣的述说,听着海浪轻柔拍抚沙滩,听着海鸟偶偶切切的欢鸣,心醉了,醉于犊之情,海之韵,还有,一步之遥的眸之色。
“世上再无蓝苏韵洋。”
低沉的嗓音甚是平静地陈述出一句令人错愕的话?,稍怔之后,我深深凝视缀着夕阳、明霞似海一般的邃目,亦语调平静回?道:“只要还是你?老婆就成。”
菱唇的两角徐徐上弯,拉出完美的弧度,一个字,低低柔柔地从其间的缝隙蹦出,“是”。
“老婆,快收起你?的傻笑,孩子们过来了。”回?忆再次定格于一幅美得动魄的画面,我悠悠回?过神,见振兴拿下横搭在椅背上的两件大衣起身,眼角带笑,翘望滑行过来的儿女,心里热热地哼道:“围巾被你?拉得只剩两只半截的眼睛,打哪儿瞧出傻笑来着?”
“还用瞧?没心没肺的声音自个听不见?”振兴睨笑说完,前行两步,先给庭葳递过衣裳,再展开叶儿的大衣屈身替她披上。
庭葳拎着短大衣滑过来,挨着我坐下,从运动袋里翻出毛巾,脱下黑色毛线帽,擦起雾气腾腾的湿发,“还是老家?滑得过瘾,咱们回?去,要能直接回?老家?就好?了。”
我探身自椅下拿出庭葳的皮靴,搁到他的脚边,说道:“小?葳,你?还是听妈妈的话?留下。”
“不同的年龄,做不同的事,留下专心学习,是为了以后更好?的报国。”叶儿拍拍庭葳的肩膀,歪头复述我说过的话?。一向疼爱叶儿,总笑脸相待的庭葳,首次绷着脸,闷闷地放下双手交错搭到膝上,任头上毛巾随寒风晃动。叶儿拽住毛巾的两角,侧身反扭与垂着头的庭葳对望,“哥哥,叶儿也舍不得哥哥,一想到哥哥不能再带叶儿玩,陪叶儿说话?,就好?难过好?难过。”
听到略带鼻音的好?难过,我的眼眶也随着一热,又依稀看到二十五年前在街头吹着寒风的我。历史常会有相似的事件重复出现,人生亦是如此,不同的是,当年我想留在英国,而?庭葳则想随我们回?归阔别近十年的故土。
前日,国内爆出一则惊人的消息,已身为国内领袖人物的远晋,在群生设计和鼓动下,宣布暂停剿共内战,与多年的死敌联手抵御外侮,并任命近几?年致力抗日救国的黎先生为海外抗日救亡联合总会的会长,先生随即向海外的侨界侨胞发出号召,出物出力,齐心救国。
消息一出,振兴沉默无言一整天,我则失眠了一整夜,举国抗日,意味着套在我们身上的枷锁得以解除,即便回?国,也不会给蓝家?带来冲击。那?一夜,漫长得似无止境,我知道,振兴想回?去,想收复自己?的家?乡;我亦知道,面对让我深爱、让我悲怆的祖国,自己?不会有第二选择。可是……有太多的可是横亘在回?家?的路上,庭葳和叶儿便是可是之一。
“可是叶儿相信妈妈,相信妈妈的安排,哥哥,你?不也最?信妈妈?”听完叶儿的可是,娇憨的小?女仿佛一瞬之间长大了许多,我和振兴不约而?同的互视一眼,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他说叶儿越来越像我的另一层意思,女儿,他比我了解的透。
庭葳扶正叶儿,秀目里的阴霾淡去些许,“好?啦,溜冰时不敢翻花,说怕摔,现在不怕啦?”
叶儿摇摇头,“叶儿有更怕的事,怕哥哥难过。”
过了片刻,庭葳拍拍叶儿的头顶,侧身拿过一条毛巾,“你?的帽子也湿了,别病了给爸妈添乱。”
叶儿歪歪头,欣喜之光在眼中?忽闪,“你?不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