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第一百五十章 庆功之夜(1 / 2)
深秋的夜空,邃远而清冷,最适合想要静思的人,放飞困顿的灵魂。站在蓝公馆后院的小花园,遥望让星辰黯然失色的明月,联想到的不是起舞弄清影,而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面前淡淡的白雾,记录下句末的无声长叹。蓝家的庆功宴和靖义的葬礼不约而同的设在了同一天,知道杨家的安排时,帖子先已发出,无法更改。就像让自己悔了又悔,责了又责,为何那晚和靖义告别时想重起合约,没有付之行动,可悔过责过之后,所得结论,都是一样,大势不容。
一阵风过,扫下几片枯叶,我?抬手拂向落在左肩的叶片,枯叶飘落的刹那,手指一滞,停在肩头,旧日那个拿片落叶常感怀万千的我?,不知不觉地遗落了,遗落在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足迹里。
公馆里传出的乐曲和喧嚣,逼迫迈开自己的脚步,走向花园深处。绕过一座假山,几棵细竹旁的石椅坐着一人,独自月下摆子,我?立定?片刻,朝石桌椅走去。
“先生好雅兴,奉庆昨日才来,您放得了心?”
易生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下颌朝院子扬扬,“事实不摆在那儿了?夫人呢?”
我?也扬扬下颌,“事实也摆在那儿了。”
易生呵呵一笑,“是啊,往日摆宴,这院子常有闲客,今儿是一个影子也没见着,司令和黎主任的魅力?可见一斑呐。”
我?含笑回了一声是,在易生对面的石椅坐下。宴会开场不久,便自然形成?两个大圈子,振兴一圈政要,群生一圈女客和青年,自己则在大家的殷殷关注下,退场休息,当然,大家也包括了振兴和群生。主任是群生的新头衔,也就是以前蓝鹏飞给我?的驻京代表一职的最新叫法。职务的易手,我?是十二?分的乐意,卸去这档子最繁琐最费神的事务,可以腾出精力?专注于自己一直想做的,文化、教育、妇女的权益等事。
就着月色看看榧木棋盘上?纠缠一起的黑白子,默默地推演一回,凭易生的棋力?,出现眼前的局面,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便道:“先生的棋局,倒是微妙的很。”
“夫人可看出变数来?”
蓝家的对手都是明路的,能变出什么新明堂?我?再细细观看盘面,“问题出在自身?”
“夫人是不是把杨靖仁算作自己人?”
不懂易生为何总爱把靖仁放在对手的位置,比起诸派协商推出的代理总统卢老爷,比起其他沾亲带故的军阀和派别,合作上?,我?更愿相信仁厚的靖仁,即使两家恩怨难清。
易生落下一子,“故意选在蓝家庆功的日子举行葬礼,这样的杨靖仁,跟以前的只怕是大相径庭。”
国人办大事都爱挑个好日子,自觉易生有点小题大做。想了想,诚心说道:“先生不放心,不如留下,一起把事做完。”
易生视线离开棋盘,投向我?,过了数秒,探手取过一子,轻敲到盘面上,“夫人,您知道为什么那天我?们能想到杨靖义宁愿死,也不会出洋,而您自以为得计?”
刹那间,我?和石椅连为一体,合成?一座雕像。易生慢慢提起一片棋子,边提边说道:“就是您的主观,也是您成为杨靖义克星的法宝。您无视他的思路,按照自己的想法,另辟蹊径,牵惯人鼻子的杨靖义,落败一次,对他那样自视甚高,失败的耻辱会记一生的人,自然生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态,于是,面对您,越斗,越落下风,而您越斗,越主观,因为这是您克制他的法宝,屡试不爽。所以,您从没真正了解过他,杨靖义是怎样的一个人。”
半晌,我?的身体从石化中复原,神志依旧茫茫,“你们都知道?”
“至少余师长是知道的。”
会凌人粗心不粗,当时自己着急于他赞同里的漏洞,现恰是易生的最好佐证。气?堵的同时,大脑里跳出天津郊外和振兴相遇的画面,眼里一暗,不用问,他也是知道的。
“夫人,其实到了最后,有没您,杨靖义都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所以,司令想做最后的较量,余师长不想损兵,要您早点出面了结。这件事周某没点破,一则无关痛痒,二?则想让黎主任能从中有所领悟,再好的美玉,也需打磨。”
我?揪住羊绒大衣的高翻领,紧紧的,勒住脖子,压住喉管里要爆出的大吼。“为什么,要等我?卖力?的演出完,才告诉我?,演的角色叫小丑。”我?憋着气?,一字字的问道。
“夫人演的不是小丑,至少,对杨靖义不是。”
易生笃定?的回答,将怨化为恸,泪大颗大颗的无声滴下,靖义寂寞的身影在脑海里来回滚动,他自认的对手,一直到他赴死之前,都不曾了解他,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易生递过一方手帕,收拾起棋子,“周某方才说的过了,真要那么简单,杨靖义还不乐意了,夫人还有很多其它特质和优点,综合到一起,练就出这制敌法宝。周某强调主观这项,是因为杨靖仁,夫人不要因过去产生的主观印象,忽视了可能的变化。”
易生的话音在我的耳里似蚊子发出的嗡声,模糊不清,我?噙泪陷入深层的反思之中,对靖义的反思。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要穿上上?将军礼服,不是要以势压人,而是要以最完美的形象,告别这个世界。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讲那些政界军界的趣人趣事,不是他无聊,是他想给我?这个主观之人提供另一个看人看事的角度,了解以后的对手。还知道……
易生忽地猛击双掌,将我?从沉沉的哀思中惊醒,未几,啊的一声从假山背后传来,“你,你们这群狗仗人势的东西,吓唬谁,瞪大眼看清楚爷是谁?”
易生皱皱眉,身手敏捷地朝假山窜了过去,我?忙抹净泪,跟着快步赶过去,见是俊彬横眉竖眼地抖着公子哥的威风。上?前招呼一声,俊彬瞟我?一眼,鄙夷地正正领带,“嗬,我?说大冷天的谁躲着窃窃私语,这屋里三个,哪知外面还有,忙成?这样,怪道要整天养病呢。”
俊彬一直不肯放下因映霞结下的怨恨,但平时大面还过得去,今晚想是碰见作为南方政府代表成?员的梦泽,刺到旧伤,故口出恶言。自己若要解释,污水会越沾越多,于是面容沉稳,语调平静地回道:“俊彬,咱们两家以后要紧密合作,卢伯父是不会乐意听到这样的话出自你口。”说完,转向他身边的一名便衣,“卢少爷出来散散酒气?,搞得大惊小怪,怎么做的事?你负责送卢少爷回席,照顾仔细点。”
俊彬张张嘴,朝便衣狠狠甩开手,拔脚离开。两个身影走远后,易生严肃地环视五六个便衣,质问道:“卢俊彬在假山后呆了多久?为什么不预报?”
“约莫一分多钟。卢,卢少爷他不在监控名单里。”一个领头模样的人颤声回道。
“不在名单里?你们每天的行动守则是白背的?不说周某的警戒等级,就说夫人的,在卢俊彬踏进院子,就该戒备了,还让他不声不响地如此靠近。知不知道,这极可能给咱家埋下一枚随时引爆的炸弹?去喊李队长过来着人换班,罚你们禁闭三天,好好反思。”便衣退下,易生的眉头仍皱得紧紧的,颇似在自责,我?小声宽慰道:“泼我污水的又不是今天才有,先生不必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