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一百零一章 于无声处(1 / 2)
“当当,当当……”清亮的钟声,伴着阵风不绝于耳,振兴走后,我寻出梦泽送的铜钟,悬于窗棂,因含着祝福的钟声,极似等的发音。对镜理理换好的水蓝色西式套裙,戴上白纱手套,走到窗前,静望摇曳的小钟。梵钟虽小,可上面的图案、铭文,铸刻异常精致,玉柱体的吉语,正面写着?平安吉祥,后面是国泰民安。
伸出食指轻叩,和着?空灵不绝的音波,合手默念一遍吉语。这已成了我每日必做的功课。日去月来,振兴离去已两月有余,书信电文频频,字里行间,暗含的离愁变成昂扬的雄心,有夫如斯,我也?将?精力投入理家和建学。头次,等待不再空乏。
梳着发髻的奉珠,拿着纱帽走来,她和小唐还是留在我的身边,没能脱离出去。蓝鹏飞在我提到对他们的安排,只说了一句,不要轻易让知道太多秘密的人离开自己的掌控,于是,我放弃了原先的打算,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俩。事后我向小唐道歉,他只宽厚地笑了笑?,想来,他早已看?透。
奉珠帮我戴上纱帽,上下打量一番,赞道:“那个杨家三少寄来的药,还真管用。”
此话如?同我叩钟,成了奉珠最近每日一言。婚事传开,外?界的责难蜚语难于幸免,不多?的祝福中,其中一份来自靖仁,寄来专从美国购来的特效药,作为新婚礼物,包裹里还附有一张双人合照。紧随蓝家,杨家亦传出喜讯,靖仁同高战魁的二千金高玲玲订婚,照片中的女孩,笑?容干净明媚,观之可亲,容貌上堪称良配。
走出卧室,迎面墙上挂着?群生的贺礼,我的那幅肖像图,我恬然一笑?。“每次您瞧见这画都要笑?,是画这画时,出了什么乐子吗?”奉珠忍不住一旁问道。
“我是笑二少爷的呆”,振兴看了这幅画,必会?明白战后重逢那晚我的问话。
奉珠不解嗤笑道:“这也?不知谁呆,您还是快下去吧,您娘家人还等着?您招呼呢。”
一句娘家人带出嘴角的浓浓笑?意,我向奉珠敬礼喊了一声“是”。经过紧锣密鼓的规划,大学的奠基仪式今日揭幕,不少外?地的名流文士前来捧场,包括黎先生和群生。黎先生新近重又返京担任京大校长,群生受聘上海美校并兼西洋画系主任,两人于昨日抽空赴约。而有着?剑桥学历,在老家长期从事工程设计和教育的顾家明,被我聘为工学院的院长,也?于昨日赴任,参与学校创建,晓霜和李嬷嬷一同前来。随行的还有一位意想不到之人,远山。经过时光的打磨,练就一身圆融的远山,见面的第一句话,口吻极淡,含意深长,“九妹,我是来履约的。”同时交给我一张大额支票。
居住督军府的亲人只有远山,我让小唐事先帮家明在府邸附近寻好宅院,黎先生和群生俱是文化界名流,拜访者甚众,他们为了方便,投住旅店。下到一楼,奉庆快步迎来,介绍起情况,“少夫人,苏督军同督军在会客室商量事,黎少爷来了,二小姐在花厅里陪着。”
我颔首道谢进了花厅,一幅绝美的画面映入眼端,脚步顿住。幽谧的室内,明澈的阳光从敞开的巨幅玻璃窗斜倾而入,微粒在流光中浮动,带出画布的质感,背景匀柔而蒙幻。一身白色西服的群生手拿画板,侧坐在窗前圆椅上,中分微曲的头发搭在额角,露出光洁的额头,清目被光色染成淡金,专注地对着?茗萱勾勒素描。平日活泼好动的茗萱,身着月白色水纹及膝,滚着?蔚蓝色滚边绸旗袍,短发绑着?同色发带,纹丝不动坐在沙发上,墨玉的眼眸,微弯的唇角,含羞带涩,甚是婉约可人。
不想破坏这样的场景,正要撤回脚,群生停住画笔,冲我扬脸微笑?道:“小妹,自己家还要人请吗?”
我碎步过去站在一旁问起黎先生,群生边画边回道:“父亲一大早被徐老先生请去品茗,他们会直接去校址。”
话没说两句,便被茗萱娇声打断,直说群生由她来招呼,让我去忙家事。“事情要等到现在抱佛脚,岂不晚了。现在我的大事呀,就是陪我哥。”我伸手搭在圆椅靠背,逗弄回道。
茗萱瞪起眼,脚在地板上跺跺,群生眉眼带笑?瞧我一眼,转望茗萱和颜悦色地说:“蓝小姐,你?是要我重新构图吗?”
茗萱听了,迅即摆回适才娴静宛人的模样,我忍着?笑?对群生说:“我也?不打扰你了,完不了工,怕是会误了你?的火车。”
茗萱眼睛复又瞪圆,撅起嘴喊了声嫂子,作势要与我纠缠,我笑?着?指指腕表,“萱妹,只剩十分钟了,要抓紧哦。”
缓步离开花厅,笑?中含忧,茗萱,群生,往日总觉隔着?山水,说笑也?不甚在意,眼见方才的情景,两人之间不知会画出怎样的轨迹。或许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又或许……,门厅穿梭着?搬运典礼物件的人群,终止自己的暗想,各人有各人的路,缘深缘浅,重在各人。
我褪去虑色,敲门进了会?客室,浓烟呛鼻,我拿帕罩罩鼻端,望向云雾缭绕之处,蓝鹏飞和远山对坐沙发,俱是穿着?长衫,一青一褐,捧着茶杯,拿着烟斗,神态平和,论着象棋。
我上前对几细瞧,雪玉棋盘上,摆着?一副象牙茜色填金浅刻福寿纹象棋,虽未完局,从面上看?,应是和局,心下了然。杨家先败了肖家,退了蓝家,远山的压力可想而知,即使杨家眼下的目标在南边。振兴与日本的商谈还算顺利,不日就会?订下合约,远山必是闻到风声,也?想从中谋求援助,现下两人只差捅破那层窗纸。
我走到窗前,推开窗扉,伸手轻挥,不为袅袅浓烟,实想挥去一丝儿的涩意。窗外?聚着?一干人群,吆喝着?拿着条幅锹铲摆弄,转念一想,没忘记誓约已是难得,自己面对现实,何尝不是妥协再妥协,不论亲情,在有限的空间,实践着自己诺言的远山,怎能不帮。
我转身拿起青花瓷茶壶,给他俩续了茶,笑?道:“三哥,你?也?有无法将?死的时候?”
“九妹,别这么急着埋汰娘家人。”远山挑眉接过茶杯放下,朗声回道。
“远山,韵洋是说你?藏着真功夫,要是你使出看家的海底捞月,老夫这将?,就没活路了。”蓝鹏飞吸了一口烟,随着话音缓缓吐出。
“总司令太自谦,小侄的将?,还怕总司令的三进兵呢。”远山拿着棋子轻敲下棋盘,谦和回应。
“爹和三哥就把自个的本事留着?,一起对付那个白脸将吧。时辰到了,咱们也?该动身了。”
“白脸将?!”两人互视一眼,少顷哈哈大笑,推子起身。
“总司令,咱苏家的宝贝被您挖走了,这笔账,小侄一直还没敢讨呢。”
“这账就让振兴还你?,他那笔买卖,一人也吃不了那么多?,自个妻舅不顾,顾谁?”
谈笑?间,又一个苏蓝同盟正式建立。
盛大的奠基仪式举行完后,随之而来的又是送别。日暮里,吼声远去,白烟散尽,身旁的茗萱,哭得是柔肠寸断、粉泪盈面,我拍拍茗萱想劝止她,不想她抱住我的肩,哭声更是凄凄,蓦然想到自个曾经的伤别,叹口气,断肠人的良药,莫过于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