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红莲妄(九)(2 / 2)
月至中天,夜凉如水。陆盏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金纸,就连嘴唇都白无血色。薄薄的眼皮不停微颤,似乎连睡梦中都不得安稳。
紧闭的窗扉突然传来“咔哒”一声,窗户“吱呀呀”被推开,一道黑影猫儿似的无声地滑了进来。
陆盏忽地张开双眼,眼神清亮,哪里是睡着的样子。
“义父?”他声音喑哑地轻声道。
那道黑影随着他的声音一顿,一息过后,八仙桌上的油灯“噗”地亮了起来,幽幽火光照得一室昏暗明昧。
陆盏只见一道黑衣黑帷帽的身影立于窗边,看着有些眼熟,他愣了愣,道:“小谢?”
小谢走了过来,冷冷道:“还记得这个名字,看来你神志还算清醒。”
这声音哪是什么“小谢”,分明是他义父!
陆盏又惊又喜,忍不住撑起身体道:“义父,你终于来了!唔……”
然而他忘了自己左肩还有个漏风的大窟窿,这一动立马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出了一脑门冷汗,整个人禁不住地倒下去。
身体还未砸到被褥,一双手轻而稳地扶住了他,把他轻轻放了回去。
谢辞简直气得想打他脑袋,没好气地说:“乱动什么,还嫌自己伤得不够重?”
陆盏却只是傻笑,道:“您可算来了,我都等一晚上了,您再不来我就要睡着了……”
谢辞哼了一声,语气倒是比方才好了一些,“现在感觉如何?”
“还行,就是动不了,有点儿冷。”
“废话,那一剑下去,没残废都算你运气好。”谢辞说着说着又气上了,质问道,“你今天为何用我教你的招数?还有,你是什么时候学会‘鬼爪’的?”
陆盏知道躲不过这些问题,心里有点发虚,道:“我……我想要赢……”因为你在。
谢辞这下是真的没忍住,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眼见陆盏吃痛地皱起一张脸,他接下来的语气就不由自主软了下来,“输赢就那么重要?比命还重要?还有,今天在场的人应该都看出你的功夫来自红莲宫了,明天打算怎么解释?”
陆盏却不是很在意,“剑圣前辈博学多识,明日推说是他教的我不就成了。”
谢辞扶额:“你糊弄别人就算了,今日在场的大多是曾与我有仇怨的人,他们能信?”
比如柳应天,当年就是秦无妄掳走他的妻子,将人残忍杀害,然后把半副尸体送回落梅山庄的啊!
陆盏见糊弄不过去,只好“哎哟哟”地叫起来:“疼疼疼……哎呀,义父我突然疼得厉害……”
谢辞果然紧张起来,也顾不得其他,忙问:“肩膀疼?怎么回事,没用我给你的药?”
“包扎的时候外人在场,我就没拿出来。”听起来委屈巴巴的。
谢辞只好摘下帷帽,边挽起袖子边说:“衣服脱了,我给你看看。”
陆盏乍一见那张四年不见依然美得惊人的脸庞,先是一愣,再听清他说的话,脸上腾地烧红了,“不、不用,脱什么衣服啊……”
谢辞不耐烦地直接自己上手,边解衣服边说:“害羞什么?你小时候我给你洗澡,光屁股我都看过几百回了!”
陆盏浑身僵硬不敢动,对方微凉的手指碰到自己皮肤时,整个人顿时僵直成了一具直挺挺的僵尸。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感觉好奇怪啊啊啊……
谢辞小心地解开绷带,挖出一块药膏给陆盏上药,状似不经意地问:“阿盏,你出来历练这些年,清楚江湖人都是怎么说红莲宫、怎么说我的吗?”
陆盏一僵,好一会儿才说:“知道。”
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心翼翼地问:“义父……您……您真的做过那些事?”
谢辞动作一顿,平淡点头,“是。”
陆盏便不说话了。谢辞侧头看他一眼,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于是问他:“怎么,终于知道你义父不是好人了?”
陆盏抬眼看向他,不期然碰到他的目光,微怔后就极快地把视线撤开了。
“……至少义父待我是极好的。”陆盏低低地说。
谢辞眼波不兴地收回视线,内心实际上已经快感动哭了。
好孩子,爸爸这些年没白养你!希望你知道真相以后能对爸爸稍微亲切一点啊……
谢辞把绷带打了个结,重新包扎好伤口,站起身来。
陆盏连忙拉住他衣袖,问道:“义父,您要走?”
谢辞点头,“当然,子玄不知道我出来。”
“子玄子玄,叫得倒是亲热……”陆盏咕哝道,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义父,足足四年未见,我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了,您不留下来陪我?”
许久没见陆盏撒娇,谢辞微愣,无奈地说:“子玄若是半夜醒来发现我不在,解释麻烦。”
陆盏闻言瞪圆双眼,问:“你们睡一间房?”
眼见谢辞点头,陆盏更打定主意不愿意放他走了,只道:“明早我就打发家丁下山知会温公子一声,您就别走了吧,啊?”
陆盏从小就知道,只要自己露出一副被闻人叔叔称作“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奶狗似的”表情,他提出什么要求义父都会狠不下心拒绝。果然,谢辞犹豫片刻,妥协了。
谢辞熄了灯,帮他掖好被子,躺在了他身边。
“快睡,明日还有的烦。”
五岁以后他就没和义父同床而眠过,此刻两人躺在一张床上,陆盏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睡意顿时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