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蟹黄饽饽(1 / 2)
越桃这人长得挺周正,巴掌脸上生了一对大眼睛,若是不想搭理人,根本不用废话,直接甩记眼光便是。鼻梁高,嘴唇薄,一般这种人说话又直又快,不好招惹。
先前也算受过她照拂,若不是发汗的那两剂药,宗妮怕是会直接烧傻了。她心怀感恩,也理解人家为什么不待见她。人家好好住的屋子,平日除了拒霜便是自己,想怎么清净就怎么清净。她这么一来,屋子变挤不说,总能出点动静,扰得心神不宁。
宗妮想上前打个招呼,越桃却蒙上被子,脸朝墙里睡去了。热脸碰到冷屁股,她笑了笑,转身动手去归置东西。
这间屋子以前是造办处的旧址,因万岁爷搬到养心殿居住,便将这片地腾空专门留给值夜的宫女太监歇脚用。按照规制,主子身边的女官得统一去他坦里住,那处在内务府,离养心殿远。万岁爷常在夜里点灯熬油处理政务,茶水吃食供得紧,便专门将这间屋子收拾出来,拨给拒霜与越桃居住。
越是人少,越显得金贵。女官的值房讲究,槛窗下有张八仙桌,上面摆着一座玛瑙花插,里面有两朵红腊梅,正开得热闹。挨着墙围着一圈炕榻,越桃躺在正南边,西边的榻铺着拒霜的被褥,临着北边门后边有一小榻,正好可以躺下一个人。
宗妮将铺盖圈展开,刚把枕头拎起来,越桃那边便啪啪拍墙,语气不善道:“能不能小点儿声,让不让人睡觉了?”
宗妮回身,抱歉道:“真是对不住,扰到您安置了。我快点弄,弄完就走,不会费多少功夫的。”
越桃腾地坐起来,斜着眼道:“我睡觉轻,有点动静就睡不着。等你折腾完了,我这困意也没了。到时候一换值,到万岁爷跟前打哈切,这罪过你能帮我受着?”
宗妮本想客客气气地跟她说话,可她一顿胡搅蛮缠,总是不大称意似的。她将铺盖卷一拢,抱在怀里:“既然一点动静都不能有,那我还怎么住。干脆抱着被子去养心门打地铺好了,省得吵到姑姑好眠。”
越桃吊起嘴角,轻蔑一笑:“说你是狐媚子,你还真是。怎么着,让万岁爷瞧瞧你有多可怜,好直接让你住进体顺堂?”
体顺堂是养心殿后殿寝房之一,先皇在位时,皇太后曾在那里燕居陪驾。这是指桑骂槐,说她有想当皇后的心呢。宗妮将被子扔回榻上,含着笑道:“我可没那个心思,莫不是姑姑早就惦记上了,不然怎么这般说呢。”
越桃被她气得直瞪眼:“颠倒是非倒打一耙,就该撕了你这张嘴。上次那些个执法太监怎么没把你打死呢,在这污言秽语,真让人瞧不起。”
跟她犯不着置气,宗妮转过身子继续理床榻。既然话说不到一块去,也没必要假惺惺地维护表面的客气。她也不顾忌,拍拍棉垫子又将贴身的褥子整理好,动静该有多大就有多大,惹得越桃直嚷嚷:“我看你就是诚心跟我过意不去。”
正说着呢,拒霜推门而进,一看俩人剑拔弩张,忙当起和事佬:“都是在御前当差的,怎么这么容不得人。以后吃住都在一块,少不得你帮衬我,我照顾你的,何必把关系闹得这么僵。”
拒霜心肠好,她有心打圆场,宗妮得给她这个面子。换个立场来看,她若是越桃,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突然间要跟自己同住一屋,多半也会腻味。
宗妮嘴儿上没吃亏,便觉得自己得先放低姿态,便笑道:“我刚来,不知道越姑姑的作息,扰到您休息是我的不是。以后我争取在您睡觉的时候不闹出动静,您也别总对我有成见。都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说话别太难听。”
越桃轻蔑地看着她,但语气却软了:“我这人有起床气,说话是冲了点。我和拒霜早就养成好习惯了,轻易改不得,劳烦你以后多注意些,别因为你一个人耽误事,到时候伺候万岁爷不周,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宗妮也不愿意与她计较,淡着声道:“真巧,我也有这毛病。既然都不喜欢吵,那以后都轻手轻脚,别碍到彼此。”
越桃不再搭理她,掀开被子下地,起身问拒霜:“万岁爷是不是传膳了,我得赶紧过去。”
“刚传,不急呢。”拒霜扭脸看向宗妮,“宗姑娘也收拾收拾吧,万岁爷让您也过去呢。”
越桃趿拉着鞋子,坐在镜前梳头发。屋子里就这么一面镜,宗妮也没法跟她抢,这屋子又是槛窗,不像养心殿的玻璃窗,还能对着影子梳理一下。初来乍到就是不方便,赶上占山为王的越桃,更是憋屈。
以前在东华门外的排房多好,一个人一屋,什么都是自己的,想干什么干什么。隔壁还有善花一家三口,平时说话聊天都不用动心眼。行要好伴,住要好邻,到这一个没赶上。
跟着越桃一道去养心殿,宗妮跟在后面,瞧见越桃穿着桃红的宫装扭着身子走在前面,心中不免嗤了一声。
宫里规矩严,当宫女的要穿戴朴素,不许描眉画鬓,也不许穿红披绿。既要朴素,还得显出宫廷气派,要像宝石一样从里到外透出润泽,而不能像玻璃珠那样,徒有表面的光鲜刺眼。越桃就是玻璃珠,仗着身兼二值,穿得跟只花孔雀一般。至于要穿给谁看,那不明摆着么。
失策的是,不管她打扮成什么样儿,都碍不着皇帝沉着眼眉用膳。今儿膳房做了煮饽饽,就是民间的饺子,也是皇帝膳桌上每日的必备之物。饺子馅儿多样,吃起来不腻乏,冷夜之时又呈上来二两烧黄,看意思,皇帝是打算吃完便歇下。
皇帝用膳时很少说话,食不言寝不语,这教养顶在头上,行于身上,整个养心殿的人都知晓的。今儿也不知怎么的,吃了一粒猪肉菠菜馅儿的饽饽后,便夸赞这肉馅真嫩,再吃一粒素馅儿的,又说那长寿菜多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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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桃高兴得抿不住唇,夹了一粒蟹黄的饽饽放进皇帝的银碟里,黏着嗓音道:“御膳房专门送了烧黄配蟹黄饽饽,万岁爷何不乘兴来点。”
这是劝膳呢,重新换的这四位家法太监没敢动,碍着先前李广田的那码子事,均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帝却将筷子落在食案上,微微一挑眉:“御前的规矩都忘了?”
越桃睁圆眼睛,惶恐地跪下去,求饶道:“奴才一时忘了形,求万岁爷原谅。”
皇帝冷着脸:“朕平日不喜太监们侍膳,就是不喜他们献媚讨好。让你来,也是看重你沉稳端庄,”皇帝瞥了越桃一眼,“朕记得今年内务府发放的冬装是紫褐色的,怎么到你身上就是桃红色了?”
越桃慌得直磕头:“奴才正经的衣裳拿去浣洗了,到现在还没干透。奴才怕耽误主子爷用膳,便随便套了一身。奴才不敢无视宫规,实在是因为忙不开,便疏忽了。”
越桃是皇帝的司衣,皇帝一年四季要穿什么衣裳,节礼要配置什么行头,都谨记于心。不光如此,她是司衣局的管事出身,宫女该穿戴什么,不该穿戴什么,心里自有一本经。如此借口,在皇帝听来,更惹他震怒。
皇帝见她匍匐于地,肃声道:“朕当初考虑不周,让你身兼二值,确实为难你。以后你专心做你的司衣,侍膳的差事便交给闲着的人。”
这里人人都有自己的差事,闲着的人,仅有宗妮一人。宗妮暗叹一口气,本来就和越桃不对付,皇帝又给她扣上这样一顶高帽。越桃脸上不好看,心里不舒坦,不敢跟皇帝梗着脖子计较,但敢拿她上纲上线啊。越桃心思一歪,就认准是她抢了自己的差事,以后的日子还怎么和平相处。
再说,谁乐意干这活儿,满桌子丰盛菜肴只能看着不能吃,还总得瞧着皇帝的眼色行事。稍微有点不对付,又被皇帝拿到把柄。再往远处想,宫里宫外不一样,宫外多自由,想回家便回家。到了御前,干着宫女的活,住着宫女的值房,想出一趟宫何谈容易。
这么着,又想起父母来了。她从养鹰处直接被拉进宫,连个回去报信的人都没有,家中肯定乱成一团糟。她是家中的半个顶梁柱,本打算好好侍奉父母,结果日日都让父母操劳,可真是作孽。
宗妮站在墙边,眼观鼻鼻观心,脸上的愁容浓得化不开,看不出一丝欣喜。
皇帝的视线扫过去,又扫回来,很见不得她不识抬举。冷着脸淡声道:“养心殿不养闲人,以后侍膳的差事便交给宗妮。别当御前的差事是便宜活,再有不敬,直接拉出去砍了。”
这是逃不过去了,老话说在哪儿跌倒,就得在哪儿爬起。宗妮因劝膳挨了三大板子,结果还得干这不要命的活。生杀大权都在皇帝手里,她若敢违抗,便真是不想活了。
她跪下行礼,道了声:“臣领旨。”
皇帝的视线在她脸上兜了一圈,见她仍旧站在墙边,便蹙着眉头:“还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