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出坊(1 / 2)
甄素泠偏着头,开始没看见程庭朗的动作,只听得到声音,结果越听越不对味——那才华洋溢的道歉词根本不可能出自他之手。正想斥责某人撒谎取巧,扭过头却被程庭朗单膝跪地的行为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扶他。
大邺人只跪天地君亲师,跪她,这算什么?
她知道他向来厚脸皮,却没想到能混不吝到这个地步。
“你快……”
见程庭朗拼命向自己使眼色,甄素泠恍然,立马闭嘴,后面的话没说完,就硬生生的憋回了嗓子眼里。万一要是说出了“起来”这两字,所有人都会知道程庭朗向自己下跪,到时候就真面子里子都没了。
被程庭朗这么反将一军,她整个人心慌意乱,脸色也涨得通红,仿佛一下子被人架的老高,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因着这股子吐不出的郁气,甄素泠不由得忿忿的想,自己就是嘴硬那么一说,他好好解释不就得了,犯得着这样吗?
现在什么意思?强逼着自己原谅他?
想是这么想,可一时也顾不上别的,还是先拉他起来要紧。
她微微扭过头,伸手示意程庭朗赶紧起来。程庭朗说完那段话,只觉毕生的勇气都用尽了,哪还记得什么说完了记得顺嘴接上一句酸溜溜的情诗,似乎也认为尴尬,甄素泠递了台阶,他顺势就起了身。
见他起来,甄素泠松了一口气。可这一跪没让美人解气,反而有往更生气的方向发展的趋势,她讨厌别人逼迫自己,而程庭朗就是在用这种不慎重的行为逼迫自己,她怎么能开心?
除了那极其细微的一丝感动,更多的是一种被逼迫下,无可奈何的妥协——人家都向你下跪表达歉意了,你还能怎么样?不依不饶吗?
心里不是没有失望。她欣赏诚实的人,现在程庭朗很明显在借用下跪这一举动向自己展示他的诚心,可她不需要他的下跪,只需要他好好解释一下,认错就可以了,何必这样弄得两人都为难?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有些哀怨地颦起了眉。
程庭朗不知道甄素泠的心里想法,只见到美人脸色泛红,眉间微蹙,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羞赧的,他自认为道过了歉,心也就放下了一半,那张俊逸的脸上显出几分踌躇,最后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甄小姐莫怪,那道歉词其实不是我写的。”
甄素泠闻言,有些讶异地看向他。
程庭朗坐在甄素泠对面,低着头,双手撑在双膝,耳尖泛红,“其实……其实我根本不通文墨。”
他说完,紧张地等着心上人的回复。
做生意的话,他是一把好手,若论起诗书,真是两眼一抹黑,哪怕现在可以瞒过去,可是以后呢?还不如及早说清楚了,免得横生枝节。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神色认真地补充道,“刚才那样……也是脑子一热,下意识做出的举动,觉得只有那样才能表达我追悔莫及的心情,另外,我虽胸无点墨,但也想借他人之口,完整地表达出自己对你的一片……”他抬头看了甄素泠一眼,又很快低了下去,“一片忏悔之意。”
甄素泠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心却微微一动。
说到最后,程庭朗的声音放得很轻,“还有就是……我觉得,你会喜欢听这些。”
甄素泠愣住了。
自己喜欢听这些?自己……喜欢听这些吗?
她恍惚地回想,前世的自己,好像真的是程庭朗说的这样——看好才高八斗的才子,忠直不屈的纯臣,商人太过油滑势利,没有骨气,为她所不喜。
事实上,前朝重农轻商,到了本朝,经过圣祖几番整饬,这种风气已经有所改善,只是人们,尤其是士大夫一流,还是暗地对商人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
不会舞文弄墨吟诗作对,仿佛就是原罪,不管能赚来多少财富,都是被瞧不起的贱民。
士商不婚,这是自古以来的铁律,否则就会被上层主流所排挤。
甄素泠听完程庭朗的剖白,一时心潮翻涌,难以平静。
她恼恨自己刚才过于的苛刻和小心眼。
之前怎么能那么想程庭朗?对她来说,自己已经是活了一辈子的人,对一些事情,尤其是程庭朗的性子,当然是了如指掌。可是他呢?于他而言,自己还是那个落了难,心气难平的贵小姐,有着自己的骄傲,不肯轻易屈服于人,他只能费尽心思地去猜、去赌自己喜欢什么,做了万全的准备后,才敢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哄着自己,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了自己厌恶。
他忘了吩咐手下,其实也情有可原,自己当时什么身份,怎么可能瞧得起他?何况凭着一句诗,就做乞人白食的事,甄素泠也拉不下那个脸。
这点弯弯绕绕,除了甄素泠与程庭朗,当天赏花宴上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只不过那些贵小姐还是会惊呼,会羡慕,为什么?因为程庭朗给她长脸了。
被一个富贵公子所钟情,甚至当众许下堪称暧昧的承诺,这对一个未出阁的贵小姐来说,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一件事。
事实也是如此,前世哪怕惨进莳花处遭了十三调|教,甄素泠也根本没差人去荣华布庄捎个口信。
她参加的赏花宴数不胜数,早就忘了有程庭朗这么个人,这么句诗了。
这事还是程庭朗醉酒之后哭着质问自己,自己才想起来的。
前世刚进程府的时候,有一次中秋之夜,她在亭中坐着,呆呆地望着天上,宛如木雕。程庭朗见了,命人拿来几碟瓜货点心和一壶清酒摆在桌上,非要与自己一道赏月。
他这么说,自己当时还有些瞧不起。赏月?赏月可是要吟诗作对的,他这么个草包,会作诗吗?程庭朗喝了酒之后就开始喃喃自语,竟然真的作起诗来。只不过他的诗都是剽窃前人的诗句,这里偷两句,那里顺一句,甄素泠一听就听出来了,没有拆穿而已,而程庭朗还在自吟自乐,饮酒独醉,甄素泠听着,只觉十分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