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番外:锁魂(1 / 2)
他是一棵榆木,孤零零地立在一座深宫的院子中央,从破土而出的时候便在那里,从来不曾移动过。
最初只是混沌的一片,除了本能地吸收日月精华以外,就是愣愣地站着,什么也不想。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不知道天地多少变迁,桑海几度了桑田。
那么,是什么时候有了思维呢?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触感识别了颜色?是什么时候,能听到不同的声音见到了影像?
然后,世界突然变得明朗了。混沌一下子被敲开,他渐渐想要移动。
能不能不要被土地束缚?他已经厌倦了一动也不能动的日子,他迫不及待地,想亲身去感受、去抚摸。
可是还不行……他知道,自己的力量,还不足以挣脱大地,还不能变化出可以活动的躯体。
所有的事情都有例外,他迎来了一个机会,但很多时候他又想,宁愿没有这个机会好了,没见过这些,虽然可能会用更久的时间,但他还能愉快地奔跑,还能随着自己的意愿给自己添上色彩……而不是,和如今一样,避无可避地,用别人的悲剧侵蚀了自己。
宫里只住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浅黄的僧衣,总是默默地在树下修行。偶尔会有人类上山拜访,男人就会出去一趟,待回来时,又会带来许多日度用品。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许是修为渐深的缘故,男人的容貌始终保持那个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
他还是不能动,男人修行时散发的灵力对他多少有些帮助,让他心绪平和,慢慢地有了等待的耐心。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得到自由。
他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去,虽然久远,但男人平静的身影,出乎意料地让他不再焦躁,他也终于尝试着,用自己的枝条去跟天地间游动的各种力量交流。
接着,他见到了对一棵树而言不能理解的东西,让他的生命从此改变。
一切开始于,宫殿里修行的男人,捡回了一个少年……一个,妖怪。
妖怪是被男人背回来的,少年的形貌,苍白的脸,身上带着一点血的味道……受伤了吗?
在宫里修行的男人给少年擦了药,他记得,这是男人平时配上的最好的伤药。
少年醒了以后,留在了宫里。
少年有一双琥珀色的明亮双眸,是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家伙,会在男人修行的时候跑到他面前,一瞬不瞬盯着他,害他枝叶抖抖,觉得身上怪怪的。在他浑身发毛的时候,少年又会灿烂一笑,给他把多出来的死皮剥掉。
少年很活泼,喜欢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男人在旁边微笑看着,偶尔摸一摸少年的头,帮少年正一正衣领。
空气好像变得活泼起来了,因为身体的僵硬,他很想做出一个快乐的表情,却做不到。谁能告诉他……一棵树要怎么微笑?
时间变得很慢也很快,想把每一个欢快的瞬间定格住,想永远停留在这里。这是他的真实想法,因为他突然体会到了一种名唤“愉悦”的东西,如果树有心脏的话,他觉得,那颗“心脏”在一下一下地,“突突”地跳动。
男人是个温柔的人,眉目疏朗,相貌清俊,从来也不会动气。男人对少年微笑的时候,即使木讷如他,也会觉得,那人长得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男人会用温柔的手指抚摸少年的背脊,会用温柔的目光凝视着少年安详的睡脸,会在少年的额头上落下温柔的轻吻。
少年竟然也如初生的小兽,对男人表现出纯然的依赖。
如果那种仿佛被浸泡在温水里的舒适真实的话,是不是,他也明白了所谓“幸福”的定义?
不知什么时候起,男人除了修行,还会在少年熟睡的时候去翻阅古籍。虽然男人在少年面前依然温和如斯,但他能感觉到男人越来越焦躁的情绪。
他不禁也被男人的心态感染,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改变。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男人说:“终于……找到了。”男人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还是微微笑着,却是十分惨淡。看起来,就像要碎裂了一般。
男人的眼神变了,虽然少年看不出来。
他还记得那天,阳光和平日里一样的明媚和温暖,男人照例来到树下,少年的头枕在男人的膝头,面上是清澈的笑容。
男人的手指修长,一寸一寸抚过少年的面颊,少年抱着男人的腰,眯着眼睛打盹儿。
男人悄然从衣襟里拈出一张黄色的符纸,上面密密麻麻暗红的图案,就像干涸的鲜血。然后,贴在少年的后脑。
在符纸接触到少年的那瞬间,他落下的叶片触到了,男人在那一瞬间紊乱的气息。
少年从来没有防备过男人,所以,当符纸的白光包裹了少年时,少年只是惊诧地张大了眼,什么……也来不及说。
而他,不小心瞥见阳光下男人眼角的那点晶莹。
少年被封印了,被信任着的那个男人封印在坛子里。
他听不到坛子里少年的话,但他能听见男人的。
男人说:“对不起了,八岐。我还是没法相信你的话,你的破坏力太大了,只有封印你,才能确保你不会再吃人。”男人的声音很平静,“八岐,你听着,当你什么时候答应接受人类的供奉,并且同意签订契约以后,就可以从坛子里出来了。否则,你就永远呆在里面吧。”他不明白男人为什么可以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可他却看到了,男人在说完这些话的刹那,身体颓然倒下,没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