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番外二(1 / 2)
庄严肃穆的殿宇重重罗列,绵延的晨钟接替暮鼓之声响起,大邺皇城的东西十二?殿,在蒙蒙的薄雾中逐渐清醒。
宫道上的传旨太监脸色沉重,脚步匆匆,过往之处的宫女太监纷纷避让。
听闻万岁昨夜吐血了,太医说就在这几日?的工夫。
宫里人?心惶惶,谁也不知当万岁倒下以后,这座辉煌的宫殿会陷入怎样?的情?形。
自今年以始,万岁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且因东宫未立,夺嫡之争在宸妃所出的肃王,淑妃所出的定王以及中宫嫡子三皇子之间愈演愈烈。
其实这三位皇子的储位之争早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宫里六位皇子,唯有前头三位有能力一争天下,有母家,有权势,年纪也正在当头上,从静嫔所出的四皇子开始,就渐渐式微,四皇子今年才十四,往下的更小?,没?那个本事和前头的哥哥们?争。
然而今日?一早,万岁亲下旨意,三皇子李期,乃中宫嫡子,秉性贵重,德行有佳,可堪社稷,着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抚政监国。
传旨太监疾步而行,直至坤和殿中宣旨立嗣,大统方定。
这一边三皇子接旨过后,上阳殿里的皇后也得了消息,身旁的宫女连声贺喜,“奴婢恭喜娘娘,恭喜殿下,终于得成所愿,万岁终于立咱们?殿下为?太子了!”
整个上阳殿中一片欣喜,唯皇后一人?坐于鸾座上,默默出神。
若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重病,逼的皇帝不得不立太子,只怕他们?之间还?有的耗。
她环顾着广阔的上阳殿,说不清的五味杂陈。
终究他还?是立了她的儿子为?太子,终究他还?是明白的,傅家不稳,朝野动荡。
她是中宫皇后,身后有母家靖宁侯府为?她支撑,她的父亲权倾朝野,她的两个弟弟皆是朝中重臣,她的舅舅是战功赫赫的威北将军,甚至她的侄子辈,也是个个杰出,大邺的朝堂上,二?品以上的官员有一半都是傅家的旧友故交,宸妃,淑妃的那点跳脚本事在她面前几乎拿不出手。
她等这个太子之位等了十九年,中宫嫡子做了十九年的白身皇子,甚至在大皇子,二?皇子接连封王之后,依旧没?有她儿子的份。
她猜不透皇帝的想?法,但也从未以母家权势相胁,靖宁侯府满门忠臣良将,亦从不干预立太子之事。
可皇帝拖了十九年,终究还?是得立她的儿子。
后宫多年,她仿佛只剩下这一个盼头,心里突然放下了一桩事,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喜是悲。
皇后独自凝神,片刻后,又有御前的人?过来,在她身边跪下请安道:“请皇后娘娘万安,万岁爷想?见您一面,还?请娘娘略移尊步。”
皇后轻笑一声,“万岁想?见我?”
皇后不说话,御前太监急的冒冷汗,却也不敢多言。
万岁已经垂危,眼前这位是未来的太后,千万得罪不起,就算如今当着他的面痛骂万岁爷,那也得装成没?听见。
谁大势已去,谁将要权势滔天,他分的清。
只是皇后娘娘不肯去,他回?了万岁身边就不好交差,正心急着,可幸皇后开了口,“也罢,只当是最后一面了!”
御前太监擦了擦额前冷汗,忙奉上两手恭敬道:“娘娘请。”
踏出上阳殿的一瞬间,日?照有些刺眼,晃的人?眼晕。
皇后抬起头,墨黑的眼眸中是一望无垠的天,是繁华绮丽的东西十二?殿,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心酸,百感?交集。
幼年时她极喜爱的一本书,名叫《山河志异录》,她也曾向往皑皑的雪山之巅,向往西域的风俗人?情?,向往广袤的塞北平原。
她曾经的梦想?是踏遍山河万里,看尽世间风光。
而后她自己亲手掐灭一切,义无反顾的踏入宫廷这座锦绣牢笼。
她是母仪天下的大邺皇后,亦是锁在深宫中的一只金丝雀。
殿宇华厦之间,藏有她深深的梦,亦将她的少女情?怀磨灭成灰。
犹记得初见皇帝那一年,是她七岁的时候。
母亲带她去宫宴,她却跑进了御花园里玩。
她躲在一棵树下捣花瓣,抓蚂蚁,自己一个人?玩的热火朝天。
一抬头,却发?现?有个少年低头盯着她看。
少年生的很俊俏,漂亮的不像个公子哥儿,穿了一身白色织金的缎袍,在光照之下熠熠浮闪。
“你在玩什么?”他问了这么一句。
彼时她并不知道这少年的身份,以为?是同她一样?来参加宫宴的世家公子。
眼前的大哥哥很和善,不仅没?把她当成不懂事的孩子,反倒跟她闲聊起来。
头一回?有人?不拿她当个调皮丫头看,她心里格外的高兴,于是兴致勃勃的告诉他,“我在玩蚂蚁呀!”
少年微微愣神,而后笑了笑,“你也喜欢玩蚂蚁?”
这个“也”字让她心生疑惑,她定定的看着他,少年在她蓬松的小?髻上揉了揉,说道:“我以前也认识一个爱玩蚂蚁的小?姑娘。”
而后他笑着问她,“你是哪家的?”
她扔下手里的木棍,转身跑开,一边跑一边叫道:“我不告诉你!”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年在御花园遇见的少年,是大邺的御极万岁。
等她十多岁的时候,已经可以经常出入宫廷了,她是傅家的女儿,是国舅爷的嫡长女,宫里没?人?会拦她。
她以前不爱参加宫宴,后来的各种宫宴她都去。
而皇帝自从知道她是傅家的女儿后,便开始唤她小?表妹。
皇帝唤她几百声小?表妹,她却从不叫他一声表哥。
只是周围认识她的人?都说,傅家猴儿一般的姑娘,突然就变贤淑了,树也不爬了,架也不打了,竟然还?专门请了嬷嬷教女红。
连父亲母亲都惊讶,觉得她成大姑娘了,转性子了!
启元朝的第?一回?选秀之后,宫里多了许多宫嫔美人?儿,这时候她便开始躲避了,此后很少再?去宫里。
她只能在父亲母亲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皇帝的一点消息。
长公主为?皇帝择后那一年,召了母亲进宫,母亲从宫里回?来时便不大高兴,母亲与?父亲在暖阁谈了许久的话,她就躲在屏风后边偷听。
当听到长公主属意立她为?后时,她心中一震,险些推开屏风。
可母亲却十分不悦,她听见父亲跟母亲说,“你若不乐意,明日?我便进宫回?绝了长公主。”
母亲尚未说话,她便急匆匆的从屏风后面跑出来,“我愿意,我愿意的。”
十六岁那年她嫁入皇宫,成为?大邺朝的第?三位皇后,亦是傅家的第?二?位皇后。
皇帝大她八岁,当时宫里已有二?妃四嫔,以及宸妃生下的大皇子,但她还?是义无反顾,毫不犹豫的迈出了那一步。
立后前夕,她坐在自己的小?院里,母亲给?她梳头,一边梳一边说:“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你要想?好了。”
她点点头,“我知道。”
母亲又说,“皇家的夫妻,横亘君臣尊卑,遥比天河,什么叫咫尺天涯,将来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当时十六岁的她并不明白,但是后来,她切身切心的明白了。
她在如花的年纪,空付了一腔真心,在后宫的倾轧中终于认清了事实。
她出身名门,身份尊贵,是权臣之女,亦是天子之妻,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是天下女人?的楷模。
可皇帝不爱她,只是敬重她,便如敬重长公主一般。
她在漫漫长夜里辗转反侧,时常从梦中惊醒,目光移过空荡的枕边,独自垂泪,连一个情?字她都不敢说出来,她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帝王夫妻,只能相敬,不能相亲,情?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自幼见惯了父母的伉俪情?深,因此轮到自己身上,更为?难堪。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上阳殿的窗棱间,所有的软弱,无助,愁怨都通通压回?心里。
脚下是青玉盘龙九重阶梯,头顶是苍穹碧落无垠之天,身着锦绣凤袍踏出大殿的时候,她就不再?是那个深夜里辗转难眠的无助女子。她雍容华贵,她仪态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