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蜜桃(2 / 2)
“是了,无意听得您心系银城,要置地办学塾,晚辈便想着略尽绵薄之力,成此美事。”眼下同文人博弈,不比在商场如鱼得水,周晏西倒底收起往日劣性,言语说得不卑不亢。学塾之事,本是回银城前就做好的打算。这瞬有后生留心,江老太爷也乐得相谈:“前几日我儿磨破嘴皮,那屋主仍不肯卖,公子竟是如何得手?”
像是丢石子引路般,周晏西不紧不慢:“晚辈行商,向来俗人,不过给了五倍价钱。”
“那地虽好,城郊交接,安宁便利,却委实不值当这般多银两。先前我已命小厮将地契送回周府,公子这好意便心领了。”
江老太爷拒绝得直接。
周晏西笑意更甚:“坦诚讲,晚辈一家都不曾熟读圣贤,整日里只忙于生计,同钱打交道。是以旁人都道我周家人鄙言粗。眼下敢问老太爷,难不成您也认为粗鄙之人就全无善心吗?比之行商,晚辈知晓办学之事,更乃银城久荣之计。”
默了片刻,江老太爷终是颔首:“既如此,却之不恭。”倏忽间,他恍觉这周家的年轻人必然是个角色。一言一行,皆是有备而来。
不过且不管此中有何目的,他倒也难得遇见这么个有意思的小辈。眼里分明藏着东西,讲出的话却又着实真切。
俗话说,见好就收。周晏西捏着分寸进入收尾:“今日晚辈之举,皆乃家父家母授意。他们向来心热,只是羞于学识,未多表露。想着乡人情切,还望以后两家多多往来。喝茶看戏,都是高兴。”
“自然,故里乡亲本都一家人。”感于肺腑,江老太爷眼神掠过院里众人,心底生出暖意。
至此,周晏西总算松了口气。
后头席间周老爷得了消息,也是一通夸奖:“不得不说咱家这小子办事,还真厉害了得,从不失手。”
“要真厉害,怎么现今二十有二,还没娶妻?”周夫人却显然还生着半个月前的气,此刻逮住机会又低声嘲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不能人道呢!”
激得周晏西一个起身:“得,娘,我现在就去。”
“诶诶诶,去哪儿!去娶妻?”一个抬手,周夫人拽住只广袖,心情振奋。
然而周晏西悠悠侧过脸,嘴里蹦出三字:“去、茅、房。”
“滚犊子!”
意料内,一声低骂入耳。但周晏西根本不在意,扩扩胸,抓着个小厮问路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等他如厕出来经至中院东厢房,眼前愣一下晃过个蹒跚人影,只觉像极了李记铺子的老掌柜。
……这样一来,席上每桌的桂花糕就说得通了。
出于好奇,周晏西快步跟了上去。谁知路上瞧着这江家府邸造景别致,一分神,到了后院便把人跟丢了。
本来身为外客不宜久留,可偏转头间,近处一景象引他驻足。视线里,墙角一棵花树正盛,树下摆长椅,椅上躺一瘦削女子,女子面蒙方帕,似在午间小憩。
加之光影斑驳,红粉漫飞,倒是颇有意境的画面。
不知怎地,周晏西鬼使神差走了近去。哪想秋日天凉,碰上阵风打个卷儿,正巧将那遮阳的薄帕子吹落在地。一张唇红齿白,白玉雕琢般精致的小脸,因此显露无遗。
“是你。”周晏西很惊讶,径直出了声。
江繁绿向来浅眠,惊醒中睁眼,简直手足无措。怎么她好端端在自个儿房门外歇息,也能遇着这人?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相反,周晏西却是模样愉悦:“你就是这家的小姐,江繁绿?”且没由来地,这瞬念起这名儿,还真觉得好听。
只可惜小姑娘皱眉抿唇的,愣是不理人。
因着眼下无有旁人,他便又露了原形:“自家祖父过寿,怎么还有这闲情逸致,躺后院偷闲?”
江繁绿这才从椅上起身,闷声解释:“我今日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可小爷瞧着倒是面色红润。”周晏西暗笑,可不是呢,润得跟个蜜桃似的,掐一掐指不定还能掐出汁来。
“……”江繁绿彻底怒了,寻思着这人脸皮厚过城墙,竟好意思反客为主责问起她来。她轻瞪一眼,反问,“那请问公子,又如何不在前院吃酒,反而鬼鬼祟祟溜到后院?”
“咳咳,误入歧途。”
“分明狡辩。”
“小爷可懒得狡辩,本就是追着李掌柜来的。”周晏西挺挺肩,自认坦荡,“反观江小姐的身体不适,更像狡辩……刚才意外撞见,小姐并没有多惊讶,想必早知道小爷会登门。所以,你莫不是刻意要避、开、我、才躲在这后院的?”
啪一声,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江繁绿面上一热。果然,这商贾之家出来的,精明又难缠。
“家母嘱咐,不可同外男多有接触。我看公子,尽早回席吧。”唯恐娘亲知道了担心,她不想多待,立即背过身收拢了旁边木桌上一团东西,便要回房。
周晏西见状,也不知哪里来一股冲动,朝着那匆匆背影就喊:“对了,爷叫周晏西,你可知道?”
自然,江繁绿没有回头,也未曾注意自己怀里掉了东西,她那拿不出手的楠木木雕,先是落在灰白色石板边上,后又被宽厚的手掌拾起,大小堪堪周晏西一握。
其实单看工艺,周晏西觉得这木雕绝对算是残品中的残品。但要论形,却甚是引人玩味。眼睫懒懒一扫,他分辨得仔细,人身鱼尾,一个闭眼鲛童。
手指轻抚过下端鳞片,沟壑般的触感勾得一声轻笑。
“原来状元世家,也没养出什么呆子。除了会呛声,还会刻东西,倒是有趣。”私心作祟,周晏西无耻地将木雕一把丢进怀里。
之后看见树下满是木屑,他忽又想起,鲛人长寿,原是没送出去的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