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仲夏之夜(1 / 2)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白以檀还在家中休养的时候,大汛悄然来临了。
依然是个漆黑的雨夜,依然又闷又潮湿,难得没有蛙声蝉鸣扰人清梦,白以檀却不知怎的突然醒了。她摸黑点了盏烛灯,披着薄衫走到廊上,院子已积了很深的水,方井里更是开了锅一般,不停地翻涌着。
这些天足不出户,也不知江边情况如何,她想了想,回屋抽了把油纸伞,毅然踏进了如瀑如帘的暴雨之中。
不去不要紧,一去正看见苏幼莹在岸边指挥士兵堆沙袋,江水一波接一波地涌来,他们半截身子都浸在水里,叠成一道最坚实的壁垒,拱卫着身后的苏郡。
相隔不到十米的城墙上云凛负手而立,即使斜风冷雨拍面,视线一直未离开过江岸,白以檀走近了些,感觉他的心思仿佛被迷雾笼罩,是旁人永远无法窥探的秘密。
“王爷。”
她淡淡地打了声招呼,举着伞站到了云凛边上,烽火台上的火光照来,隔着重重水雾的两个身躯显得莫名柔和,不同的是一个揪心无比,一个泰然自若。
“王爷,您一点儿都不紧张么?”
“你觉得呢?”云凛又把问题扔回给她。
“微臣不知道,但微臣心里是害怕的,怕苏郡变成汪洋大海,怕百姓流离失所。”
之前她想到彻夜失眠,根本想不起来天罡十五年苏郡到底有没有挺过这场水灾,所以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就像个正常人一样,对未知充满了恐慌。
“你对自己亲手设计的东西没有把握?”
白以檀弯起了粉唇,笑得有些飘忽,“微臣是对命运没有把握。”
云凛沉默半晌,墨玉般的瞳孔轻微一跳,语声终于有了温度:“若付出千般努力最后仍换来一败涂地,那不是命运负了你,是你做的还不够。”
“微臣也不知怎么做才算足够。”
“这一次,本王可以给你颗定心丸。”云凛转身凝视她,“苏郡定会安然度过汛期。”
白以檀又笑了,双眸灿若皎月,渺渺含幽,“王爷好大的口气,不过这定心丸微臣是不会还您了,待汛期过去,微臣再替苏郡百姓谢过王爷。”
“谢什么?”
“谢您的配合。”
云凛听出来了,这话是说他不像那些只会摆架子和瞎指挥的官员,不但配合她们的计划行事,还给予了很大的帮助,这才顺利完成工事。
“怎么,朝廷派来的人在你们眼里就是豺狼虎豹?”
白以檀刚要开口,喉咙突然奇痒,背过身去连咳了几声,怎么也止不住,伞斜在一边,后背很快就湿了,衣裙黏在身上,越发显得身形单薄。
“你回去罢,莫说本王虐待臣子,病中尚要随侍。”
白以檀喘过气来重新站好,用帕子掩着唇说:“微臣还是在这待着吧。”
苏幼莹还在堤上,她不放心,还是等到雨停她上来汇合再一起回去吧。
正想着,从这个角度看去,上游陡然翻起一波巨潮,眼看着就要往蓄水大坝盖过来,苏幼莹她们忙着垒墙,浑然没意识到,白以檀霎时惊出一身冷汗,伞都松了,从城头飞落下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幼莹——”
她不知不觉喊出声,随后扭身就往城楼侧面的阶梯奔去,突然一股巨大的阻力从后头拦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挣扎,一仰头,发现是云凛。
一柄油伞下挤了两个人,一个失控,一个自持。
“去也晚了。”
白以檀使劲推开云凛,眉间骤然升起了怒意,顾不得跟他争吵,趴到城墙上仔细一看,浪潮已近在咫尺,快要将她们淹没,她脚一软扑倒在地,满心都是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云凛捏着她的下颌强迫她往蓄水大坝那边看去,她眨去眼中的水花,待视线清晰之后却傻傻地愣住了——苏幼莹和士兵们还完完好好地待在上面,一点事儿也没有,好像刚才的险情只是个幻觉。
这是怎么回事?是她烧糊涂了?
“蓄水大坝不进水,用来做什么?”
这话点醒了白以檀,她凝神看去,大坝下方的闸门早已打开,巨浪到跟前就自动泄入了坝里,原来他们是刻意等着这波洪峰过来,好一次性蓄完水,苏幼莹带人垒墙不过是为了防止坝上设施受损。
难怪从舟和几个隐卫不见了踪影,想必在下方控制闸门呢,从头到尾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是她在府中养病没人告诉她罢了。
此刻她只想一锤子敲死自己。
雨不知何时停了,坝上传来阵阵欢呼声,白以檀又瞄了一眼,苏幼莹已经带着人往回走了,她懊恼地捂住脸,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