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凡间(2 / 2)
白玄要如何确保他不会偷偷溜走呢?徐阆想,很明显,他还戴着楚琅的结晶,肩膀上还纹着那个奇怪的纹路,想耍赖也不可能——徐阆本来是这么?想的,真当?问出口的时候,却没想到白玄会选择将繁冗的卷轴推至一旁,叫他夜半之际来玄圃,要与他同?去人间。昆仑不可无人镇守,而且梁昆吾本来就喜欢窝在他的昆仑宫,所?以自然没有跟来。
正值夜半,明月高照,徐阆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光把自己的人带去了玄圃堂,一看,白玄果然在等他,负手而立,那张鹿角面具严严实实地遮去了他的面庞,徐阆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用一张如此凶恶的面具遮掩住如芙蕖般皎皎的眉眼,甲胄幻化作玄色的长袍,在他身后拖曳出优美的弧度,衣袂处、袍角处,系着绳扣,就像是被血染红一般的暗沉颜色。
见他来了,白玄转过头,眸色在月光下显得明明灭灭,问道:“准备去哪里?”
徐阆其实没有什么?好探亲的,人间便是他的故乡,所?以他要回去,至于去哪里,这都无所?谓,不过,既然白玄问了,他还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道:“临安。”
他说完,又记起另一回事?,问道:“你知道临安在哪里吗?”
“我从未踏足过人间。”白玄忽然轻声提醒道,“闭眼。”
徐阆依言闭上眼睛,他本来以为白玄会引着他踏入什么?暗道,结果,就像他来时那样突然一般,当?白玄让他睁眼的时候,周遭的景物已经变了,皆是他回忆中的模样。
一草一木,都没什么?特别之处,他却感觉到那颗悬起的心?忽然落了下来。
许是这临安的朦胧夜色太温柔,四?望皎然,打更的声音忽远忽近,不是徐阆记忆中的年迈声音,而是更加朝气蓬勃的、是年轻人的声音,他其实并不想念临安,自从家道中落,他离开这里,立志踏遍千山与万水,越走越远,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也从没有想过要回来。
但是白玄问他要回哪里,他脑中浮现的却是临安的夜色,和西湖上袅袅的烟雨。
徐阆怕白玄人生地不熟的,容易走丢,但白玄却全然不在意,神仙的七情六欲都淡薄,即使血脉相连,也见不得感情会多好,他想了想,徐阆一贯是如此跳脱好动,心?心?念念都想回人间,约摸是因为他想念家人,所?以也没有说要跟上去,只是说四?处闲逛一番。
夜色氤氲,明月却皎洁,白玄看得清徐阆面上的神色——是,他向?来藏不住心情,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倒也不会叫人觉得厌烦——不过白玄没想到,徐阆全然没有回到家乡的喜悦,也没有近乡情怯的忧虑,他的眼中有怀念,却也就只有怀念了。
徐阆也没有犹豫太久,和他道了别,熟练地穿过那一条条曲折的暗巷,逐渐远去。
白玄不担心?他会将仙界的事?情告诉旁人,徐阆是半点灵气都没有,拿不出证据,其他人最多也只是觉得他在说傻话,所?以,白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也离开了。
他镇守昆仑千年,却从未踏足过人间,有时候隔着那条宽长的沟壑远远地看上一眼,目光所?及,是明灭的光芒,他以为是银河映照在人间的余晖,看久了才发现,那是家家户户的灯火在寂静的夜晚中连成一片,有时灭了一盏,有时亮起一盏,是温暖流淌的火光。
神仙不能触犯禁忌,不能干预人间万物。
白玄记起,许多年前,到底是多少年,他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百年,大概是千年,他看着那些人间灯火,看见穷酸书生的烛芯怎么都点不燃,他知道是因为受潮了,可这凡人却不清楚,固执地要将它点燃,不像是想挑灯看书,而是想借灯火看清眼前的坎坷前途。
昆仑是离人间最近的地方,所?以他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挣扎,苦痛,他都不明白。
但是白玄却忍不住抬手,令那灯芯燃烧起来,将书生的茅草屋照得亮堂,书生欣喜地欢呼起来,他感觉到指尖开始疼痛,像被那明灭的火光烫了一下,便知这大概就是后果,于是他将手垂下去,不再继续张望,偶尔的驻足停留,也不过是远远地观望,不再干预。
他不爱人间,不过是大雪掩埋时的昆仑太过寒凉,所?以借人间的光来取暖。
神仙的寿命漫长,与天同?齐,与地同寿,时光的流淌没有意义,只有当?白玄望向?人间,发现那些面孔变得陌生时,他才稍微有了实感,知道百年又穿堂而过,人间换了新。
白玄想,如果冥冥之中真有什么?秩序和法则,那它一定很偏爱凡人,它给了神仙长久的时光,给了凡人轮回转生的永恒,神仙陨落便化作山河磐石,化作人间晴天白日里的一场骤雨,凡人死亡便饮下孟婆汤,踏过奈何桥,又投向?下一场更加鲜活生动的旅程。
人生短暂,似蜉蝣,仙途漫长,如长风。
他明白,将凡间和仙界隔开,是为了保护凡人。
昆仑不是开端。昆仑是终点,是辟邪的镇符,是存在于世人脑海中的误解,它根本就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这世间的法则向?来偏爱凡人,以前如此,此后亦然。
而徐阆的出现意味着什么?……白玄仰面看向?遥远的天际,想,或许很快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