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三(2 / 2)
淡黄色的绣装,襟口装点着点点彩蝶,华丽而端庄,这是身为夫人应有的体面,可装在这身行头里的人,却是合欢。她的眼眉不再冷淡,朝我笑着:“胭脂,你来了,我方才还差人找你。”
我望着随着她轻笑的动作而摇摇晃晃的玉质钗环,眼前阵阵发晕:“合欢,你一早就不见了,我四处找你,怎么找也找不到。”
合欢一脸惊讶,忽而又笑:“真是心有灵犀,咱们都在找对方,居然都错过了。”
我尚来不及琢磨话里的意思,却听身后一个细微的动静,回头望去,只见苍白着脸斜靠在侍女身上的夫人抖着指尖指向合欢,厅里的侍女跪了一地,我也跪下,只除了合欢。
夫人挥开侍女的搀扶,挺起她最后的尊严缓缓上前,尽管她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晕倒。夫人的妆容永远那么完美,但是今日没有我和合欢的侍候,她的气质和脸上的妆显得极其不符,但这样的缺失只有我和合欢看得出来,在外人眼里,夫人依然仿佛从画中走出的明媚。可我想,即便全天下人都看得出来这个缺失,夫人也不希望被合欢看出。
试问又有哪个女人愿意在情敌面前示弱呢?
合欢浅笑的微微曲膝,盈盈行了礼:“姐姐,妹妹正想着过去给您请安呢。”
离夫人最近的我,明显看到她身躯一震,摇摇欲坠的踉跄一步,我急忙站起身去扶,夫人搭上我的手,紧紧抓住,指尖就像那日晕倒在大殿上的合欢一样的冰凉。
合欢上前两步,笑意融融:“姐姐,妹妹有些话本想留在临行前说的,但缘分这回事真是很奇妙,现下你我境地已不同于以往,当时想说的话现在也记不得了,倒是有件事要置喙一声。妹妹请求城主赐住烟形阁,邻近姐姐的居所,方便你我姐妹就近照顾,姐姐孤单了这许多年,如今可觉得欢喜?”
我看着合欢的神态,盯着她的眼睛,只盼着她望我一眼,让我看进她的眼底,看透她的心思,好让我推翻心中越堆越高的恐惧感,但合欢自始至终只瞧着夫人,一副好似蛰伏城府十余年如今修成正果终于可以王对王的姿态。
我的耳朵嗡嗡的,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合欢,却听夫人清清淡淡的说了一句:“既然妹妹飞上枝头,以往的名也该改改了。”
合欢好似听到多么好笑的笑话,咯咯乐道:“那么就请姐姐赐个名吧。”
夫人似是叹息道:“不如就叫绮罗吧。”
合欢再次行礼,坦然接受,忽而又道:“哦,对了,城主还在等绮罗,绮罗就不陪姐姐了,往后咱们有的是时间相处。”随着侍女的搀扶缓缓走出殿外,合欢又好似想到什么,回过身来,望着夫人,又望望我,夫人没有回身,我却回头去看,死死地盯住她那双曾经黑的耀眼的眸子,那是她脸上最夺目的一道风景,如今已经看不到半丝光彩,徒留一片晦暗。
合欢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尽,声音略带沙哑:“绮罗本以为幸福远远在天边,强求不是福,如今千帆过尽才醒悟,其实它早在唾手可得的地方,只是我从未理会。现在好了,所有人都求仁得仁,各得其所,真是妙不可言。”
望着合欢渐行渐远的背影,只听夫人在耳边呢喃:“那还是合欢么?”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脑中晃过一幕幕画面,正紧锣密鼓的回放着。
那日艳阳高照,飞鸟成群,我随着侍女走进了这座城府,远远就见玲珑屋檐下立着一个少女,蛋黄的罗裙,随风微拂,她伸出白皙却有力的手拉住我,掌心是那样的温暖,她说:“妹妹的手可真冷,想来府外日子不好过吧,往后跟着合欢,保你有吃有喝。”
我失手打翻夫人极喜爱的一只羊玉瓶,当着夫人的面,合欢当即跪下,轻轻说道:“夫人,您说会赐合欢一个生辰礼物,合欢日思夜想也想不出该求什么,只希望夫人能绕过合欢这一次,合欢定会感恩戴德绝不辜负夫人。”当时的我吓得两腿发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也忘了是因为受惊还是因为愧疚,伏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
癸水初来的那日,我肚痛如刀绞,在床上翻滚的叫唤,合欢见了,一手攥住我的手,一手拿了一个微热的布包贴在我的小腹上,低低声告诉我,什么是癸水,什么是成人的里程碑,什么是上天赐予女人生儿育女的使命。后来,合欢也来了癸水,我想效法她却不知那个可以止疼的布包里装了些什么,合欢说,那是红豆,我便立刻去找了来,照猫画虎的贴在她小腹。合欢缓和了神色告诉我,红豆有助于止疼,意为相思。
再后来,合欢得了夫人赐婚的承诺,脸上整日挂着笑,就像冬日最明媚的一道暖阳,映在我心里也是暖烘烘热腾腾的,当时的我真想告诉她“合欢,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但由于以往我赞她好看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合欢每每都会掏掏耳朵,又刮刮我的鼻子说:“傻丫头,又有事求我吧?”所以我渐渐地总将对合欢的赞美藏在心里,就是那夜合欢拉着我同塌而眠频频嘱咐我当她走后,我应处处小心行事,切莫行差踏错,待她终有一天接我去天启城再姐妹团聚。
而如今,正如合欢所说,千帆过尽,一切仿若黄粱一梦,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一时间尚不能从看似简单的合欢突然摇身一变成复杂难测的绮罗这项认识中醒悟过来,只好说:“夫人,那是绮罗,城主新纳的侧夫人。”
夫人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软到在我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