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水老鼠(2 / 2)
说来也是奇了怪了,这一脚端的巧妙,小叫花身子往前倾,一道优美的弧线划在臭水沟的上空后,大脑袋直直朝下扎进淤泥里头,细小的身子恰好插在水中,笔直笔直的,是个漂亮的倒栽葱。屁.股蛋子一半露出水面,上头还留着一截脚印,一颤一颤的,十分滑稽好看。原本因为损失了一枚大子儿而浑身不痛快的高壮汉子,此时也叫眼前看到的一幕给取悦了。他和同伴自顾自拍手叫了一回好,然后又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呸!什么狗东西,下贱的臭要饭,还真当自己是个人了!就这么个烂泥堆里的叫花子也敢学人做梦睡老婆!你不是要老黄嚒,好好在水里头陪你的老黄去吧。”
一旁瘦小的同伴抱紧了从福生身上剥下来的衣服不撒手,一副生怕那高壮汉子再一次吃独食的模样。他笑嘻嘻地附和道:“可不是这个理儿么,真要想睡,且等毛长齐了,攒上六枚大子儿去窑子里头睡吕大娘。这好歹也是吕大赖子的亲娘,睡了就正经能给他当爹了。”
高壮的男人笑得不怀好意:“睡了堂伯母再去睡小娘子,你到时候且跟兄弟细说说滋味儿啊。”说着还转头惋惜地看了眼小叫花,“可惜是个蛋都没长好的小爷儿们,不然也能卖去窑子里拿几贯钱花花。夭寿的瘟生,白白叫我们兄弟少了一文钱。”
两人看了一出小叫花挣扎的惨状,见他已经全无动静了这才心满意足笑了。哥儿俩惦记着那头吕老爷家的便宜别被旁人占光了,单落下他们,又腿脚敏捷地往村子方向奔去。
福生听这两人声响全没了,才敢连忙挣扎着从臭水沟里爬起身。他满身满脑的臭脏水,脸上还带着烂泥巴,牙齿紧紧咬着根芦苇杆子。要不是靠着这根杆子透气,他已经在水沟里头活活闷死了。
福生狠狠吐掉了嘴里的芦苇杆子。这梁家后生不是要赶他出村子,而是要了结了他的命呢!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下这样的死手。纵使福生是个被人轻贱惯了的小叫花,此刻也忍不住起了一腔悲愤的心。
他蹲在臭水沟边上,拼命地想要抹干净脑袋上的烂泥巴。倒春寒的冷风吹在他湿漉漉的身子上,激得皮肤上竖起了一个个鸡皮疙瘩。他像是被冰刀割了,又冷又疼,挨了两巴掌的脸跟好几脚的身上都痛得很。
他心里头委屈,想回到老黄的破庙里烤上一堆火,又想爬进昨晚的热水桶里头,再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
原本他是打算今儿一早就把水缸给挑满的。
福生抱着自己的胳膊蹲在臭水沟边上打了许久的哆嗦。寒风像锋利的刀反复刮着身子,吹得就跟黄泉路上的阴风一样。
眼看着身子越来越僵,越来越冷,小叫花思量这样下去不行,他勉强忍了脸上跟背心的痛,佝偻着身子站了起来,慢慢挪得离臭水沟更近。
臭水沟常年晒不到太阳,一潭死水阴森森的,里头有老鼠窜动,是唯一存在的活物迹象。风一吹,扑鼻的腥臭味。福生咬咬牙,踩进了臭水沟。
宝钱还在里头呢,那是老黄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他的脚一落进了臭水沟中,身子就跟没底儿一样直直往下沉,眼看着脏水就没过了腰。他心里头发急,生怕这臭水沟各处不平,有的地儿深不见底。
好在水快到胸口的时候,身子终于停住了。这样深,这样险,福生哪里还敢弯腰摸索铜钱,只能两只手都扶着沟沿的石块,右腿固定住,只拿左脚小心翼翼地在水里头探,一点儿一点儿在烂泥里头找。
臭水沟里有没有碎碗烂瓷片什么的,他全都顾不上了。他只知道,唯一跟老黄有关联的那点儿东西等着他找回来。
水老鼠在他身边窜来窜去,相当不怀好意。福生一个小叫花,常年跟老鼠打交道,知道这玩意儿模样鬼祟胆子却大的很。以前他还见过有人家把不会走路的孩子留在家里头,结果被老鼠啃了半张脸的。
福生手里攥着在岸上折来的柳树条,一察觉到水老鼠靠近,就一鞭子抽过去,又快又准。这是真正的狗东西,你弱它就强。
小叫花满心神都叫铜钱给勾着,连怕都顾不上了。他不晓得自己究竟费了多少功夫,反正在他两只胳膊挥舞着柳条都酸了,胸口以下早就麻木了的时候,脚尖总算碰到了那枚铜钱。
福生没法子伸手去抓钱,只能靠脚趾头夹着,一点点,小心翼翼地从淤泥堆里头抬上来。
水老鼠狡猾的很,又脏又臭,尖头尖脑。这东西大概是不忌讳吃人的,绿莹莹的绿豆眼始终盯着福生的脚看,时刻准备着窜上来咬一口。
福生人在水里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手里愈发捏紧了柳条,手指关节都泛起了白。这里是水老鼠的老巢,里头不知道有多少它的徒子徒孙呢。只要有一只带头咬下肉来,其余的闻到了血腥味,肯定会蜂拥而上。
也许用不了多少时候,他就被咬成骨头架子了。
小叫花静声屏气,眼睛死死瞪着,手里的柳条几乎要被他捏断了。
他的脚缓缓地抬到了水面上时,那水老鼠果然眼睛一亮,又急又快地蹿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