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正文完结(1 / 2)
入魔。
薛扶光消瘦的手紧紧握着剑,狠狠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眸赤红、泛起泪光。
她骤然开口声音凄厉:“宋归尘,你到底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宋归尘被?她语气中的崩溃所刺,愣愣抬头。
“你不悔,你当然不悔,因为后悔的是?我?!”薛扶光眼中泪水瞬间夺眶,压抑一百年的情绪顷刻翻涌。
“我?这一百年无时?无刻不在想,到底是?什么时?候你遇到的这些事——到底是?哪一晚你回?了?青岚城,到底是?哪一刻你恨上了?鲛族。”
她任由热泪滚过脸颊:“我?后悔了?三?万个日夜,后悔为什么我?当初为什么没能发现你的心结,后悔我?为什么没有阻止你。要是?我?早一点发现,要是?我?——”
她越说越绝望,喉间猛地涌出鲜血,止住了?所有话。
“扶光……”宋归尘脸色一白,想要走过去?。
可是?薛扶光已经擦去?嘴边的血,剑破长空,剑尖直指着他,逼得他不得靠近。
宋归尘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看着她猩红含泪的眸子。只觉得那眼神如刀刃,一点一点将他所有的伪装粉碎。那些谦润、温柔、从?容的表象纷纷瓦解,露出一个苍白脆弱的灵魂,疲惫无措地站在天?地间。
他藏在紫衫袖中的手指颤抖,恨不得用思凡剑自残去?缓解现在心中的酸涩痛楚,沉默很久,僵硬地笑了?下说:“你没必要为我?哭。”
薛扶光静静看着他,凄凉一笑,开口:“宋归尘,这一百年,我?都在后悔,我?身为你的妻子,却从?来没了?解过你。”
这世间,原来至亲至疏真是?夫妻。
“百年前你连同楚皇,连同珠玑,在神宫布下诛神大阵,最后,你们谁胜了?吗?”
薛扶光泪痕干涸在脸上,讽刺地笑起来:“楚皇暴毙,珠玑不得好死,鲛族百年流离,入神宫的所有人身受诅咒——你呢?你又赢了?吗?你想报仇,想护天?下太?平,结果落到现在这个局面。”
“你拿走蓬莱之灵,让蓬莱失去?保护被?烈火焚烧殆尽。师父死不瞑目,流光长生?被?珠玑所害,转世都不得安宁。百年后你又害得夏青魂飞魄散。”
最后这几句话说完,她眼中红色加深,浓得好像能滴出血。
她牙齿发抖,笑起来。
“什么都是?代价……贪婪的代价,杀戮的代价,诛神的代价。”
宋归尘安静看着她,没说话。
薛扶光的手骨节发白,颤抖握着剑:“你以为鲛族占城为王是?坏事吗?”
“如果不是?当年上清派对大部分鲛族有恩……如果不是?……”
后面的话,她已经气血翻涌,难受地说不出来了?。
宋归尘眼眸满是?哀伤,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缓缓勾了?下唇,说:“扶光,谢谢你。”
“算起来,你们每个人,都是?被?我?牵连入世的。”
他脸色墨发披散,紫衫飞扬,气质通透温和,苍白的脸上唇角慢慢溢出鲜血来。
薛扶光身躯战栗了?一下,手中的剑慢慢消散,轻薄的剑化为草叶融于?天?地。
宋归尘说:“我?本来是?想来东洲救下那些修士的,没想到你在,那应该不用担心了?。”
“你说得对,我?不该执迷不悟,继续造杀孽。”
他体内真气四蹿,深紫色的魔气流动周身,魔魇在试图控制他的身躯、控制他的思维,蛊惑他去?杀人。
脑海中有无数个声音在怒吼在大喊,搅得他脑袋炸开——
鲛人猖狂大笑,老者轻轻哼唱,他的亲人在锅里尖叫求救,痛哭流涕。
火柴烧得噼啪响,锅炉里滚水沸腾。
“古古怪,怪怪古……”
“救我?!归尘救我?!”
“小兄弟,来不来一碗肉汤?”
“猪羊炕上坐,六亲锅里煮……”
“归尘——!!”
那些撕心裂肺的吼叫掀开经年累月结痂的伤口。
宋归尘感觉一阵冷一阵热,砭骨的冷、灼魂的热,他视野模糊,抬头望着天?。
后知后觉……天?地为炉,阴阳为炭,这万丈红尘中谁都在锅里煮。
宋归尘轻轻地笑了?下,眼中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压下,重新看向薛扶光,温柔像一泓春水:“扶光,你别后悔了?……对不起,扶光,我?错了?,现在我?来后悔吧。”
薛扶光脸色白如纸,死死看着她。
宋归尘说:“该悔恨的是?我?,对不起。当初帝后把你交给我?,是?想让我?好好宠着你一生?的。谁料你这一生?所有的劫难,都来自于?我?,对不起。”他说了?好几个对不起,因为心像被?挖出去?,空茫茫一片,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我?若是?早知你这一百年都在后悔。”他漆黑的眼珠子望着她,声音很轻,苍白笑着认真道:“我?当初……一定、一定不会说不悔。”
“扶光,对不起。”
薛扶光身躯晃了?下,凝在眼中的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每一个剑修修道到最后,和剑都会合二为一,思凡剑也会随他一同毁灭。
他马上要失控成为魔头,也没了?活下去?的必要。
宋归尘嘴角的血越流越多,后面是?眼睛,是?耳朵,是?七窍。他一辈子衣不染尘,光风霁月,一时?间有些不习惯这样狼狈的样子,下意识去?擦。
可是?看向薛扶光,又淡淡一哂,缓缓放下了?手。
他什么狼狈的样子没被?她见过呢……他们青梅竹马,相识于?微时?,她见过他所有幼稚、委屈、糟糕的时?候。
那么多年的恩怨纠缠,硝烟燃到最后,他临死前想起的居然不是?青岚城、不是?神宫、也不是?经世殿,不是?所有关于?恨的执念。
只想起,成亲那日他紧张的手心发汗,一直抖,薛扶光憋着笑,从?嫁衣之下恶作剧地戳了?他一下。他恼羞成怒,想要甩开手,却被?她温柔地重新握住。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薛扶光看着他走火入魔,看着他自杀城前。脸上还有泪痕,咬着唇,却一句话都没说。
城门外?。
卫流光瞪大了?眼,一个“不”字涌到嘴边,刚想张嘴,却被?傅长生?轻轻拉过来。
傅长生?脸色苍白,朝他疲惫地摇了?下头。
卫流光眼中泛着血丝,嘴唇抖动,也把话咽了?回?去?。
蓬莱的事薛扶光都没和他们仔细说,可他们也能猜出一些大概。
那种师门间的羁绊,纵是?轮回?转世百年也不会消磨。
他,傅长生?,夏青,每个人都是?如此。他在陵光长大,却从?未见过这位大祭司,只知道自己出生?时?,大祭司专门来了?一趟,赐予他福……赐予了?他二十年陵光纵横长街无忧无虑的岁月。
卫念笙呆呆地睁大清澈眼眸,张嘴:“大祭司他在干什么?”
“他在毁剑自杀。”
有人在旁边回?答了?她。
卫念笙骤然抬眼:“毁剑自杀——?”她回?过头,却愣住了?,回?答她的不是?卫流光,也不是?上清派任何?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一个好看得让她一瞬间心悸的少年。
少年乌缎般的青丝既没有用冠束,也没有用簪定,就这么垂泻下来。皮肤带一丝病态的白,眼眸是?浅褐色的,身上的黑衣随风猎猎,背脊挺拔,气质说不上是?冷还是?温和,就像一把立于?天?地的剑,却带着草木光尘的温柔。
“你……”
“夏青?!”
卫念笙还没来得及问,卫流光已经震惊地大喊出声。
夏青看了?卫流光一眼,见他眼睛通红,视线多停留了?会儿,道:“你哭了??”
卫流光以前时?蓬莱最跳脱的,也是?最感性的,吸了?吸鼻子,却只盯着他什么都没说。
夏青抿了?下唇,有些好笑,说:“别看了?,我?没死。”
可他过来不是?为了?叙旧的,直接朝卫流光伸出手:“把我?的剑还给我?。”
卫流光一愣。
但他还没反应过来,被?他塞进袖子里的阿难剑已经迫不及待地飞了?出来——抖掉了?一身的灰尘,时?隔半年,满是?惊喜,重新回?到了?夏青手中。
与天?地同生?的天?下第一剑,古朴得不像话,剑柄都是?木质的,通身没有任何?装饰。
夏青重新握住剑的时?候,身躯怔了?一下。很久,他低低地笑了?。这一笑,在场所有人都愣住。
少年姿容昳丽,笑容讽刺。
夏青重新抬起头,看过一众神色惊讶的上清派弟子,又去?看东洲城内万万鲛人。
他每一次出剑,好像都和鲜血眼泪结缘。
一路走来见了?那么多人……执念居然都是?恨。
楼观雪的恨,瑶珂的恨,燕兰渝的恨,宋归尘的恨,珠玑的恨……鲛族的恨,人类的恨。
对错在岁月里模糊,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恩怨。宋归尘当年没有进神宫,没有参与诛神,他不图神骨不图神魂,可他才是?罪魁祸首、是?布下阵的人。他害得他爱人坠入地狱,害得他爱人备受折磨,害了?天?下苍生?,害了?整个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