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gare(1 / 2)
叶可松开了手,一旁的玛蒂尔达立刻便接手了舵柄。“别都在那傻站着!”她用葡萄牙语大喊道,从前的她需要靠装出一副粗野鄙俗的模样才能在一群男人中建立自己的威信,如今到了灰冠雀号上也改不了这习惯,“都给我拿起枪铣,弩|箭,还有回旋炮,这些他娘的法国人需要我们这群女人给他们来几发才知道厉害!”
接舷战的时机非常重要,在自己的水手还没有冲上去对面船只以前,是最好的用回旋炮尽可能地杀死或打伤对方甲板上的水手的时期。然而,倘若像现在这样,处女圣典号甲板上的水手几乎都被适才的冲撞晃到海中去了,而让娜早已带领着战斗水手们冲上了甲板,也不代表炮手们就无事可做,压制住对方在艉楼上的火力,也同样的重要。
玛蒂尔达一只脚踩着舵柄,使劲将它向左压去,左手抽出了肩带上的一把弹簧式手|枪——这是由卡特琳娜设计的枪械之一,杀伤力很小,但可以射出非常耀眼的火|药,是专门用来在混战中指引炮手的——向对面的艏楼开了一枪,已经有敌方的水手从甲板下钻出,打算也用回旋炮攻击自己这边的人。
灰冠雀号的船身倾斜了,逐渐转向正横航行方向的船帆得到了越来越多来自信风的推力,木板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处女圣典号几乎是用自己船身上最脆弱的结构与灰冠雀号牢固的外船身相抵抗。几十秒钟后,几条伸出来的长木板再也抵挡不住灰冠雀号的重量与强风,断裂开来。这下,两艘船总算是分开了,处女圣典号的甲板上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虽然吃水线下的船身还保持着完整,这仍然是无法在海上修复的损伤。即便他们现在能侥幸逃脱,也绝不可能撑到加勒比海了。
或许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勒克莱尔手下的水手一个个都表现得异常凶猛——毕竟,夺下灰冠雀号,对他们而言,就是唯一的生路了。
第一个冲上处女圣典号甲板的船员,是让娜。
在她前面的,还有两个擅长用十字短剑的水手,她们两个是让娜精心从战斗水手中甄选出来的精英——胆敢用近身武器与野兽搏斗的竞技士,都是万里挑一的勇者——通常,她们会在前方牵制住敌人的攻势,而让娜则会随后攻上,用她那把双手大剑结果敌人。
然而,勒克莱尔不愧是以接舷战闻名天下的船长,他的船员也与他一同身经百战,经验充足。即便半个船身里都镶嵌进了另一艘船只,甲板被一分为二,大多数的水手也没有因此而惊慌失措,几个侥幸没有在冲撞时落入海中的水手赶在让娜从艏楼上一跃而下的时候就撬开了略微有些变形的铁条门,仿佛过境的蝗虫一般,大批的水手顷刻就从台阶上涌了出来,冲在最前面的赫然便是船长之前提到的,‘假腿’弗朗索瓦·勒克莱尔。
以一个独腿人的标准来说,勒克莱尔的速度快得惊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海盗生涯的缘故,从五官上看,他的年纪仅到中年,但头发却已经全部变灰了。勒克莱尔蓄了一把浓密的胡子,与他的鬓角相连,让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头发怒了的老狮子,正嘶吼着向让娜扑来。
如今距离近了,让娜才看清楚,原来对方手上的拐杖也同样是用铁做的。处女圣典号此时摇晃不已,甲板上全是滑溜的血迹,勒克莱尔却如履平地,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抓着拐杖,一挡一格,就拨开了两个水手的进攻,来到了让娜跟前。她侧身一让,避开了勒克莱尔的一挥,回身扬臂,稳稳地架住了对方用一只手劈砍而来的拐杖——做成了剑鞘模样的拐杖两侧极宽,闪着寒光,一看便是开刃过了,能够当成一把单手大剑使用。
“这是……”勒克莱尔用法语惊呼了一声,原本看向让娜的轻蔑眼神变了变,“娘们,让·瓦莱特是你什么人?”
“什么都不是!”让娜低吼一声,一脚踹向对方的假腿。她已经有一年多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让娜想不通对方怎能仅凭一招就看出自己的来历——让·瓦莱特是马耳他骑士团的团长,而她正是在马耳他岛长大。
勒克莱尔敏捷地向后一跳,恶毒一笑,露出缺牙少齿的嘴巴,“我早就听说灰冠雀号上全是女人,从前还以为是讹传,没想到竟然是真的……那些黑奴也就罢了,像你这样结实又美丽的女人,只怕韧性足,体力好,足够我与我的兄弟享用许多天……”
“下——地狱——去——吧!”
让娜挥舞着双手大剑,借着转身的腰力与臂力一下又一下地向勒克莱尔砍去,金属彼此撞击而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每一响都伴随着她发出的怒吼。她是女子,气力天生无法与男性相比,但只要能正确利用自己身体的力量,她就绝不会落在下风,至少那个背叛誓言,丢弃荣誉的男人是这么教导她的。
最后一下剑击,让娜双手虎口发麻,几乎要握不住剑柄,然而却无法再逼退勒克莱尔一步,他似乎知道要如何应对,才能最大地化解自己攻击的力道。甚至能预测出自己的下一招——这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也曾经是马耳他骑士团的一员,也得到了昔日大团长的指导……
然而现实容不了她多想,船上的战场瞬息万变,眨眼间,便有更多的处女圣典号上的水手如同嗜血的饿狼向她扑来。就在她与勒克莱尔对决的这短短一瞬,她身边的两名女黑奴就已经招架不住对方一波涌上的水手,被逼得节节后退——这才造成了空隙,使得这些男人有机可乘。
担任灰冠雀号上的水手长的第一天,让娜就知道,无论船长找来的这些女黑奴有多么力大无穷,擅长搏斗,在接舷战上她们始终是劣势的一方——她从那个教导自己剑术的男人身上学到了这个惨痛的教训,也从此刻的情形中得到了验证:尽管勒克莱尔手下的男人多半都没有得到什么像样的指导,只是有一身野蛮的战斗经验,但凭着一股疯劲,竟然也能在训练有素的竞技士所组成的战线中撕裂开几条缺口。灰冠雀号上的水手们都是三到四个为一组,彼此间配合默契,进可短攻,退有长守,远处还有端枪拿炮的水手和海员掩护。却也还是招架不住对面毫无章法,誓要同归于尽般的猛烈攻势。
避无可避左右袭来的水手,让娜就势一跪,膝上的软甲借着如同黄油般软溜的鲜血向前滑去,腰往后仰,手往上举,沉重的双手大剑一下子挡住了同时向她刺来的五,六把武器。勒克莱尔的船上显然什么人都有,让娜挡住的不只有长剑,长矛,斧子,甚至还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刚果镰刀,那如新月弯钩般的刀尖随便一划就能将人开膛破肚。
这一让,却也将她自己送到了勒克莱尔的脚下。
‘假腿’举起手中的剑,掐着精准的时机向下刺去,让娜既来不及起身,也来不及阻止自己向前滑去的惯性,她想调转手中大剑,但无论是格挡还是攻击,都比不上‘假腿’的速度快。眼看那刀尖就要刺入让娜的腹甲间的缝隙,勒克莱尔却痛苦地大吼了一声,跪倒在地,同时,一只有力的手臂一把捞起了让娜,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让娜只来得及瞥见了一霎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船长身后窜过,她该是瞄准着脖颈而去的,但勒克莱尔高大的身躯却让这成为了不太可能的目标,因此安改为在他大腿上狠狠割了一刀。安从不会离船长太远,那么,将自己扶起来的就是——
她转身去看,叶可早已不在身旁。船长在白刃战中向来独来独往,不与水手合作,让娜已经习惯了。她的脖子上有水手长哨,是用来给战斗水手们发指令的,单手举着大剑,让娜转身削下了正准备从背后偷袭自己的男人的一条大腿,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顺势踹了一脚,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及落入海中的“扑通”声。得了这一秒的空隙,她吹响了长哨,短促一声是集合,两声是散开并躲避,长长一声是撤退。水手长哨的声音尖锐刺耳,即便在混乱的战场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清脆的哨声在处女圣典号上破空响起,灰冠雀号的水手们得到信号,便纷纷向后退去,一边阻挡着敌人的攻势,一边重新建立战线,找到与自己配合的同伴。玛蒂尔达也紧跟着放了一枪,火|药直指甲板——现在正是压制处女圣典号的好时机。
之前的一轮炮击,已经清除了处女圣典号艏楼上的炮手,灰冠雀号的船身本就比一般的盖伦帆船更高,居高临下的优势使得那成为了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水手动作麻利地更换弹药,炮手则调整着炮筒的方向。即便是风平浪静的和平日子,玛蒂尔达也会让炮手反复练习这一系列步骤——只有千锤百炼出的熟练,才能在这样的混战中也让女黑奴们保持着冷静,有条不紊地按照大副的指挥攻击,不至于手忙脚乱。
随着一连串铁芯弹丸在自己面前飞溅开来,莱奥娜感到有一抹湿热的血溅上了自己的面庞,与之前溅上的血肉混合在了一起,没有时间去擦拭,她抡起了手中的战锤,一个闪躲不及的水手在惨叫声中飞了出去,撞在了主桅杆上,与其余那些被回旋炮射出的霰弹打得血肉模糊的同伴们倒在一起。莱奥娜很清楚自己的职责,她是跟在让娜后面第二个跳上甲板的船员,目的就是瓦解敌人可能组成的防御战线,清理战场。只是处女圣典号上的水手一上来就冲进了已方水手的阵势中,导致她无法发挥出自己的优势。
炮击暂缓了处女圣典号水手的攻势,他们的势头已不如几分钟前那么强烈。还在甲板下的男人们知道一冒头就是被打死的份,也不似之前如同港口躲避风暴的蟑螂一样成群结队地涌出,残余在甲板上的水手则无法再像之前那般,不管不顾地冲入灰冠雀号的船员中厮杀,不说远处船上的枪炮支援,就是近前,也还有莱奥娜挡在水手的前方,她穿着全副武装的板甲,如同蛮牛一般地,抡起自己手中的武器,向后退的水手们冲了过去。将那些想要趁着回旋炮换弹间隙,拉开距离,用火|枪反击的水手撞了个人仰马翻。
勒克莱尔的手下还是不乏能人,即便莱奥娜神勇如此,仍然有两个水手勉强接住了莱奥娜的攻势,一人同样用战斧,架住了她的尖刺战锤,另一人则用长剑铁盾,挡住了她下砸的战斧,斧刃深深地镶进铁皮中,差点就要刺进对方的脑袋,这么一来,到底是挡住了她,为身后的水手散开躲避争取了时间——可也只有那么一秒。
莱奥娜举起斧子——她的父母从小就以为她是男人,把她送去了铁匠家做学徒,莱奥娜受尽了殴打,责骂,吃尽了苦头,滚烫沉重的铁水,她十岁时就必须单手举起,与之相比,区区一个男人的体重,对莱奥娜而言就像举起一只小鸡似的——在对方双脚离地,不得不放手的刹那,她将手中还带着盾牌的斧子狠狠向下砸去,直接将对方的脑袋拍进了胸腔里。她的脚一踩,盾牌就从斧子上掉落下来,接着一挥,一个人头骨碌碌倒下,莱奥娜的战锤也脱离了钳制。她踢开尸体,举目四望着周遭的情形,却没注意远处有个水手躲在角落里,弩|箭上指,对准了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