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下潜伏的凶兽(1 / 2)
幽深的竹林尽头并不是横贯双林间的竹栏,眼前的景象令他们大吃一惊。
月华大盛之下,一朵朵幽蓝的花朵仿佛朝圣般支起纤细的枝干,犹如酒盏的花瓣直挺挺朝上,如饥似渴地汲取月辉落下的光之颗粒。
与此同时,从泥土之中升起一大片蓝色的光点,在月光下扑闪,似一只只眼睛在明夜中眨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和瑾大惊失色道,“我们不是出去了吗?”
即恒屏息凝目,注视着眼前壮阔瑰丽的奇异景象,只压低了声音问道:“公主,你确定我们没有走错方向?”
皇宫里混杂着太多诡异莫测的气息,包括每一座宫殿每一株花木,都是形成了某种障眼法,蒙蔽了他的感观。他纵目四望,只觉得围绕着花海边缘的竹林都是一模一样的,若不是他为取圆珠砸倒了几棵,根本分不清哪里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而那几棵折断的竹枝,就在他们直对的花海对面——即是说,他们现在是从入口处的方向重新回到这里的。
怎么会这样?
即恒看向身后黑洞洞的竹林,陷入了困惑。
“啊,今晚的萤火虫真多!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和瑾忽然惊讶道。
“公主,你见过没有身子的萤火虫吗?”即恒转过头,只瞥了一眼,望着那些蓝色的光点蹙眉道,“这些是‘魂火’,是自花根吸收的尸体上释放出的磷粉在空气中燃烧形成的。”
末了,他撇着嘴角笑了一笑道:“你也可以将之理解为‘魂魄的残渣’。”
和瑾哑然,数量庞大的魂火自她眼前飘升而上,她这回看了个清楚,不由得一张粉脸变得惨白,急忙催促道:“别说了……我们快离开这里!”
不需她多言,即恒当下便回转身,往林中跑了起来。四处都是黑压压一片形似的竹木,看不出多少区别,他沉住气一直往前奔,一刻都不曾停下。和瑾一言不发,紧张地抓住他的肩膀,因他跑动的步伐而感到一阵难忍的颠簸与摇晃。
她忍住胃里的翻腾,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不消片刻,眼前又是一片白光。她睁开朦胧的双眼望去,然而眼前壮丽的景象却让她感受不到一丝惊艳或欣喜。
“怎么又回来了?”她不禁失声喊道。
然而即恒没有说话,他伫立在林边仰头望着悬于头顶的明月,此时月盘仿佛越来越大,离地面越来越近,近得伸手就能够到似的。月光中漂浮的光粒缓缓降下,有的被吞入魂火之中,有的降落在魂盏的花蕊中,尽数被吸了进去。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踏入花海,那些光粒便随着月光一起落在他身上,转瞬就消失无踪。
即恒的沉默让和瑾蒙上了更深层的恐慌。她望着满目奇异的光点内心一片惶惶。
怎么就突然出不去了?究竟是什么在阻扰他们?……如果走不出去,他们今夜该不会被困死在这里吧?
想到这,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时就发现即恒居然在发愣。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探过头急切问道:“你怎么了?我们要怎么办?”
即恒木讷地回过神,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公主,十五已经过了吧?”
和瑾乍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待意识到问题的时候,最后一丝血色自她脸上褪去。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对……对啊,今天是廿……廿一。”
——原来是这样!
得到和瑾的证实,即恒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渐渐露出了一丝欣喜之色。他重又抬头望着硕大的月盘,怔愣半晌,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公主可知今夜是什么日子?”他出言问道,并且迈开步子径直向着花海深处走去。
和瑾吓得缩起了身子,直愣愣地盯着脚下的群花,牙齿打着颤说:“什么日子都不重要,我们想办法走吧……”
不等她说完,即恒就自顾自说了下去:“今夜恰逢‘月孕’,是时隔五十年才有一次的大好日子。”
他将她放在了石台上,凝望她的双目闪着灼灼的光芒,喜不自禁道。
和瑾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张着嘴不知该作何反应。
没有等来期待中的欢喜,即恒不免有些失望,然而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忘了,月孕之夜对人类来说只是个天象奇观罢了,什么用也没有。
可是对他来说,对所有非人类的生物来说,月孕之夜是可遇不可求的盛典!
自然的力量不断在天地间循环,而每隔五十年便有一次大规模的自然之力流动,自天空重返大地,流入龙气聚集之处。如若在此期间有幸寻得龙穴,坐等吸收回归的自然之力,无异于天上掉了馅饼,还直直砸在你头上。
即恒从未想过自己能捡上这种便宜,这是何等的好运啊!
无怪乎此地的魂盏如此之艳,连精髓都凝成了巴掌般大。竹林中的那片迷障,约摸也是魂盏释放出来的,为了保护因汲取自然之力而全不设防的种群。
此地正是龙穴,是安雀国认准的宝地。而这五百年间,不下于十次的月孕养肥了这些妖花,思及此,即恒又是羡慕又是心惊。
这里的确不能久留,他心里明白,可他还是想多留一会儿。随着月辉一起重返的光粒透入肌肤逐渐混进血液,体内随之涌起一股温热的气流,顺着血液流遍全身,令他感到通体舒畅。
这种舒服的感觉,就跟泡热水澡差不多吧。全身的疲惫都开始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力量在身体里苏醒过来,暖意从头到脚包裹了他……
和瑾讶然注视着即恒,心头倏然闪过一丝恐惧。她发觉此刻的即恒有点陌生,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他脸上沉浸贪恋的神情简直就像……就像这些开在腐尸上的花一样。
握住她的手不知不觉收紧了力道,和瑾愕然醒悟,想要将手抽起来,奈何被他紧紧地抓住。
惧意蓦地袭上心头,她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放手,快放手!”
正惊惧间,却发生了一件让她更想不到的事——
漂浮在空中的蓝色光点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自下而上的轨道,竟全都围绕在了他们两人周边,开始向他们飘移过来。
随着光点慢慢飘近,脸上突地一凉,那幽蓝光点就在和瑾的脸颊边不见了,紧接着露出的手臂上也传来一丝阴冷,和瑾垂下目光定睛一看,赫然看到那些光点竟钻入自己的肌肤,没了进去!
她惊讶地喊了起来:“即恒,它们……它们跑到我身体去了!即恒!”
连唤了三四遍,即恒才猛然自神游中醒过神,见到这番情景大惊失色,一跃登上石台将和瑾揽在怀中,伸手驱赶围过来的魂火。
魂火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即恒的驱赶下散了一圈,然而依旧徘徊在周边不愿离去,幽幽地忽闪着蓝光,就像一只只眼睛似的。它们惧怕即恒身上的气息,却好像十分垂涎和瑾的身体,久久不肯散去。
不过顷刻间,身边的魂火已经越聚越多,俨然将两人的身影淹没。
“公主,你没事吧?”即恒低头关切问道,心下后悔不已。
魂火是没有生命的,可眼前这番诡异的景象着实令人胆寒。他从没遇到这种状况,一时间也慌了手脚。
和瑾怔怔地呢喃道:“……没事……就是有点凉……”她的脸色苍白,失了人气似的隐隐有些发绿。
断不可再留下去了。即恒一念及此连忙伸手赶开身边的魂火,将和瑾负于背上,当下正要跳下石台速速离去时,却蓦然怔住!
一只惨白到没有人色的手臂自竹林中悄无声息地伸出,扒入花海,黑影紧跟着逐渐暴露在明月之下,一只独目正发着猩红的光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先前……即恒还难以置信运气会如此眷顾他;可现在,他是彻底相信,运气才不会眷顾他!
今夜哪里是福气双至,根本是祸不单行。
他伫立在石台上,与相隔数十步的食人鬼遥遥对峙。而这时,已经有更多的魂火伺机侵入了和瑾的身体,耳边只能听到和瑾逐渐微弱的嘤咛声。
这该怎么办……是打,还是逃?
带着和瑾,他没有胜算能打赢,更何况和瑾情况危机,刻不容缓;要逃的话,在月孕结束之前,魂盏释放出来的迷障尚未解除,他们也未必能够逃脱。
然而不待他做好决定,食人鬼长啸一声急速扑了上来。尖利的长爪子直抓向即恒的胸口,即恒侧身闪过,顺势滚入花海。幽蓝的花瓣顷刻间被扫落一片,纷纷扬扬地飘向半空,在月辉下别有一番摄人心魄的美。
和瑾落入丛花,眼睁睁看着贴在鼻尖的酒盏状花朵,吓得几乎要晕过去。
即恒立时起身将她抱起,脚下一扫一踢,踢起无数花瓣与烂泥,尽数洒在紧追而来的食人鬼独目珠里。中招的食人鬼登时扑落泥中,按住眼睛嚎叫不已。
趁此机会,即恒一跃跃上林梢,当机立断决定一口气从林叶之上疾走,硬闯魂盏的迷障!
巨大的月盘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凌空行走的人影,正怀抱着另一个人在林叶间不断穿梭,靠着轻足点在林梢,借力向前窜去。
如若是一个人自是费不了多少力气,可现在还抱着昏迷的和瑾,身体不能很好地保持平衡,无疑是十分吃力的。连即恒自己都无法保证是否能撑到穿过竹林,更何况还有一个穷追不舍的食人鬼!
没走几步脚下倏然不稳,竟是食人鬼追入林中,用指爪一路拍打在竹木上,惹得林梢剧烈摇晃,直教即恒无处落脚。
即恒无法,只得抱恨重落于地。
好在幽暗的竹林中没有魂火,可是和瑾已经昏死过去。借着竹叶间洒落的月光,隐约能看到她苍白的脸颊竟开始发青,连唇色都染上了一片绛紫。
即恒心中一凉,连忙伸手探她鼻息,却连呼吸都已经十分微弱了……
身后随风传来一股焦糊的恶臭,食人鬼已然袭到了身后。将和瑾安置在一边后,即恒抑制着怒意站了起来。摇荡的竹林发出一阵沙沙的回响,惹得人心慌意乱。食人鬼低沉的吼声自身后传来,声响一滞,一道厉风骤然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