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10.11(1 / 2)
严格算起来,明黛离开淮香村才两三日。
可这几日经历的事,竟有种过了两三年的感觉。
她浑身疲惫,还是先去了阿公那边探望。
秦心正蹲在后院喂鸡,听到声响跑出来,乐开了花。
“嫂子,你终于回来了!”
小姑娘将她拉到后院,让她看自己重新围的鸡笼,浑身上下都散着邀功的味道——
看,我把你送我的小鸡崽养的可好了呢!
在秦心叽叽喳喳的聒噪中,明黛一路被吹的发凉的心渐渐回温。
她将回程时买的蜜饯拿出来给她。
秦心很少能吃到这样的东西,小心翼翼尝了一颗,当即要把它们藏起来,一年吃一颗慢慢品鉴。
明黛被她逗得哭笑不得:“尽管吃,吃完再给你买。”
秦心有奶便是娘,一声“谢谢嫂子”喊得更甜了。
明黛转头看了看,问:“阿公呢?”
秦心笑容减半,无奈的瘪瘪嘴:“去采药了。”
明黛惊讶道:“采药?”他都那样了,为何不好好歇着?
秦心猜到她在想什么,但现在,她也看开了。
“嫂子,其实没什么的。”
明黛不解:“什么叫没什么?”
秦心眼底划过几丝心疼与难过,可扬起脸时,还是笑着。
“其实像阿公这样的,用咱们的话讲,就是劳碌命。”
“从前,为了生计,不得不操劳谋生,等年纪大了,一停下来,落得病反而更多。”
她笑着笑着,眼却红了,声都颤起来。
“人都会有那天。与其像个废物一样等吃等喝等死,不如按照自己活惯了的方式走到最后。”
“阿公不喜欢躺着虚度时日,只要他还下的床,走得动……”
她低下头:“就按阿公喜欢的方式过吧。”
屋里静了一瞬。
明黛别开眼,忍住了险些涌入的泪,却没忍住窒息般的难受。
无能为力的小人物,看起来格外脆弱,随便一点意外发生在他们身上,可能都是绝路。
却也格外顽强,只要还想活着,总能谋出一条生路。
门外传来一声咳嗽,秦心回过神:“阿公回来了。”
明黛和她一起出门去迎。
秦阿公看到明黛,目光一偏,在找另一个人。
可惜,回来的只有明黛,没有秦晁。
“阿公。”秦心接过秦阿公的药篓子,明黛上前扶住他。
秦阿公有些尴尬的抽回手,似乎不习惯明黛的亲昵。
他低声道:“晁哥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明黛笑笑,温声道:“您还不知道他?出了村子就是脱缰的野马。这几日城里有大市,他来活了。”
阿公很是意外:“谋活儿?那、那挺好的。有活儿干,攒了钱,你们成婚的第一个年节,也能过得好。”
明黛心头一酸,面上撑笑:“嗯,一定会好的。”
……
因为明黛回来,秦心兴冲冲要加菜。
明黛给阿公端来药,看着他喝。
阿公一口气喝完,脸都皱到一起。
吃惯苦的人,未必能吃苦味。
明黛赶紧让秦心拿了个蜜饯过来。
阿公一看这东西,连连摆手:“这都是你们小姑娘吃的,我不爱吃这个。”
秦心捧着蜜饯送到阿公面前:“都是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分什么男女老幼啊。”
明黛也帮腔:“是啊,您吃一个压压苦,还多着呢。”
秦阿公凝神看了那包蜜饯半晌,在里面挑了一个最小的,放进嘴里。
最好的果子,经数道工序制成,价钱摆在这里,轻易就能虏获男女老幼的胃口。
阿公吃完这颗,咂咂嘴,“这东西,不便宜吧。”
明黛舔舔唇,努力摆出更甜的笑,语气也温和:“嗯……不大便宜。可秦晁有活儿干,一次两次,吃得起的。等他以后有大出息,叫阿公你抓着当饭吃都行。”
这话,秦阿公也就听听。
他似是想起什么,让秦心拿来一个木盒子,递给了明黛。
明黛打开一看,抬头看向阿公:“您这是做什么……”
阿公疲惫的笑笑,语气低缓:“晁哥和心娘,是一起长大的兄妹,虽说晁哥要养家糊口,可心娘以后嫁人,没点像样的嫁妆和家底,也说不过去。”
“我这辈子的积蓄都在这了,晁哥和心娘一人一半,你看成吗?”
秦心死死抿住唇,眼神游移,眼眶边沿还是润了一圈水光。
明黛扣上盒子:“我的意思是,您给钱做什么?”
阿公撑着床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这孩子,我给你们的钱,你装模作样收了,转头又给用到我身上来。”
明黛愣了一下。
只听秦阿公道:“可我一个老头子,能用些什么钱?吃着治不好病的药,不是糟蹋钱么。”
“可你们不一样,县城要吃好,喝好,住好,处处都是钱。”
“晁哥这些年不容易,好不容易和你成了家,以后的路更长,我也更帮不上什么忙。”
“道理说多了,只会让他烦。除了这点钱,我什么都给不了。”
仿佛被人照着心窝狠狠闷了一拳,明黛猛地咬住唇。
脑海里响起了胡飞替秦晁说的那句抱怨气话——
【那位阿公,除了希望他好好过活,又能帮晁哥些什么呢?】
【路还得他自己走,难还得他自己扛!】
其实,秦晁知道吧。
阿公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除了一顿温饱,一片遮头瓦,实在给不了太多。
如果没有阿公,他可能根本活不到现在,又或是有更惨的经历。
所以,他是最没有资格抱怨阿公的那个人。
可是,太难了……
难到怎么努力都是白费,难到好像永远也站不起来的时候,会忍不住在隐蔽的角落生出抱怨。
他将他养大,为何就没能力让他活得更轻松些。
哪怕像普通人一样,只要努力就能有成果,也是好的。
但其实,阿公早已倾尽全力了。
……
明黛收下了钱,转而问起另一件事。
“阿公,我记得你说过,秦晁的母亲……很早就去了。”
“她葬在何处,我何时可以去拜祭?”
听到秦晁的母亲,阿公的神色瞬间黯然,连一向不太了解秦晁的秦心别开眼去。
不知过了多久,秦阿公才低声说:“他母亲,原本葬在村外一座山上。后来……”
后来?
秦阿公没再说下去,秦心踌躇片刻,蹲在明黛耳边低语。
明黛神情一怔。
后来,这墓就没了。
……
明黛走出阿公家门,一路往秦晁家走。
秦心后知后觉的追上来,惶恐的拉住她:“嫂、嫂子,你先用完饭再走吧!”
她演技不过关,明黛直接转头看向秦晁的屋子。
“嫂子!”秦心拦在她面前,张开双臂:“你、你等会再过去吧。”
明黛拨开她,大步走回去,才刚到围篱外,她已经定在原地。
那副枫山秋景图,已经被人破坏了。
不是用之前那种上等的红色颜料,而是被人砸了湿黄泥,一团一团,在秋景图上渐开。
秦心已经发现,图上一角,还有被擦拭的痕迹。
可是黄泥被擦掉,原本的颜料也晕开了。
她便不敢再擦。
秦心小声道:“是,是村里几个顽皮的孩子干的,嫂子你别生气。”
……
“月娘?”一道温柔的声音从旁传来,明黛转头。
翠娘刚洗完衣裳回来,看着秦晁屋外的墙,尴尬的笑了笑:“你们这几日出门了?”
明黛应了一声。
翠娘又看那墙面一眼:“要帮忙吗?”
明黛目光一垂,落在翠娘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她扯扯嘴角,摇头:“不必,多谢你。你有了身子,别太累。快回去吧。”
翠娘还想说什么,明黛已进屋去了。
她找来一个小铲子,取来最后一点颜料开始调色。
秦心猜到明黛想用铲子先把黄泥铲下来,然后直接在上头补色,不至于让颜料被水晕开。
她刚要去拿,明黛一手夺过铲子,一手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撂在一旁。
调好颜料,她挽起袖子,握着铲子一下一下用力,声音也沉得很:“秦心,说点秦晁的好话。”
秦心茫然无措:“啊?”
“说!他的好话!想不到就编!说给我听!”
秦心没见过这样的明黛,吓得连连点头:“哦哦,晁、晁哥……他长得好看。村里、村里好多姑娘都会偷偷看他……”
明黛狠狠的铲,泥碎成沙漱漱落下,仿佛是铲在谁身上,泥不是泥,而是四溅的鲜血。
“继续说!”
“晁、晁哥……”要命了,他能有什么长处啊!
要她说他的短处,她能不带喘气的说一箩筐呢!
“晁哥……晁哥他……”
翠娘还没走,站在围篱外,看着秦心支支吾吾,她忽然头脑一热,扬声道:“秦晁帮过我!”
明黛动作一顿,与秦心齐齐望向翠娘。
翠娘迎上她的眼神,神里带着犹豫,语气却坚定:“秦晁,帮过我。”
她走进来,看着被污的墙面,鼓足勇气道:“我曾在岐水边的望江楼做过一阵工,大概是五六年之前。有一次,几个客人对我动手动脚,有人帮我出了头,那人就是秦晁!”
秦晁的样貌出挑,看一眼就能有印象。
后来她进了一个大户人家,给那户的大姑娘做打杂丫头,干了几年后认识了赵金,便赎了身嫁过来。
再次见到秦晁的时候,翠娘一眼就认出来了,主动向他道谢。
可秦晁早已经忘了这件事。
翠娘那时已经嫁给赵金,又因为秦晁在村中名声实在太差,她也不好过多来往,只是记下了这个人。
第一次在后山河见到明黛时,知明黛是秦晁新妇,又不擅洗衣,翠娘才主动示好帮忙。
没想明黛比她想象的更好相处,甚至聘她洗衣。
她后来找上门,秦晁竟然记得她,她还挺意外。
翠娘说到这里,神色赧然。
秦晁明明是她的恩人,可是在听到村中流言时,她还是和赵金一起报了官。
那时候,她是有些小私心的。
因为有了孩子,翠娘越发不能出去做工,只能依赖赵金。
可是家中婆母处处嫌她,觉得她只会让赵金赚钱给她挥霍。
当时她想,若秦家这个新妇真是哪家的千金,她也算救人一命。
说不……定能得到什么丰厚的回报。
翠娘走进围篱,来到明黛面前:“月娘,晁哥儿其实是个热心肠,村里的流言没人能说一定是真的,你们已经是夫妻,别为小事置气。”
不一定是真的,你也一样信了。
看着眼前的翠娘,明黛心中那股邪火莫名的消了。
她到底在做什么?
秦晁的事不是一两日变成这样,又岂能一日两日就改变?
她在这拿一面墙发邪火泄愤,除了浪费时间,还能唬住谁?
“翠娘,我没事,你快回去吧。”
翠娘垂眼,想了想,说:“虽然我人单力薄,但若是你有什么难处,我也会尽力帮忙。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
……
送走翠娘,明黛捞起小锄头。
转身看到还没铲干净的墙,她肩膀一跨,累了。
锄头递给秦心,明黛指了指墙:“铲干净。”
这个手无握铲之力的嫂嫂,才是秦心认识的嫂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