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死地(2 / 2)
褚桓就心满意?足地把这张无比走形的素描合影立好,自觉像个永久登记的结婚照,自己也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的才?华横溢来?。可惜时间总不能做匀速运动,不快乐的时候漫长?得没头没尾,快乐的时候却短暂如一个句号,叫人还没来?得及看分明,就已经戛然而止。
这一宿眨眼间就过去了。
清晨的生物钟将褚桓叫醒,他发现自己还枕着南山的胳膊,南山也不怕胳膊麻,一动不动地任让枕了一整宿。
临行,褚桓整理自己的道具,发现除了眼镜、短刀、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小核桃以及一把弓箭之外,基本上没什么能带走的了。
两人一回?到守门?人的山洞里,就发现众人似乎早已经等在那?了,小芳将族长?权杖双手捧给南山,同时一低头,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族长?,我也要去。”
此言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多青壮年的守门?人越众而出:“族长?,我也要去。”
连蒙着双眼的大山都焦急地摸索出来?:“族长?,我……”
他情急之下摸错了方向?,被长?者用拐杖按着脑袋推回?了人群里。
小芳眼眶通红:“我们守山人没有被圈在山头上做缩头乌龟的道理,族长?,你?不是说?,就算是死到临头,也得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南山怔了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褚桓却大喇喇地摆摆手:“没听说?过谁度蜜月还带着亲友团的,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
说?完,他抬手接过春天手里的干粮,迎着春天大姐欲言又止的目光:“姐,我那?烤肉架子送给你?了,等我回?来?,别?忘了开发新的酱料——别?让袁平碰。”
袁平阴森森地在他身后说?:“我犯得上吗?长?者找你?说?话。”
褚桓一回?头,只见袁平背好了弓箭,手里攥着一根长?柄的大刀,身后还背着行囊,是要出远门?的模样?,守门?人们齐刷刷地走过来?,鲁格一只眼包扎着,肩上担着毒蛇,目光扫了褚桓一眼,甫一路面,他就十?分有分量地压住了全场的嘈杂。
“我跟你?走,”鲁格不由分说?地做了决定,“其他人去了也没用,都留下。”
这话毫不留情,一出口就把所有慷慨悲歌的理由全掐死了,守门?人也好,守山人也好,谁也不敢当着鲁格的面标榜自己“有用”,只能面面相觑地全都闭了嘴。
他们两族内部的事,褚桓没有插话,径直跟着山羊脸的长?者走到了一边,长?者看着他,好像总是不高兴的老脸上神色终于松动了下来?,两人离开人群走出老远,长?者才?说?:“先祖如果知道有一天,我族人的生死命运竟然要由一个外人去冲锋陷阵,大概会气得活过来?,你?要是现在后悔……”
褚桓懒洋洋地说?:“我又不是做白?工。”
长?者胡子一翘。
褚桓毫不客气地说?:“我准备拐走你?家族长?,这些日子你?要是闲得没事,就再培养一个吧。”
长?者眼角一抽,好像是行将吹胡子瞪眼瞪眼的先兆,褚桓已经做好了挨两拐的准备,可是等了半天,长?者却只是透过那?双浑浊的老眼,肃然无声地打量着他。
褚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脖子——南山啃的牙印早就消退了,但他被长?者这种目光盯着,还是不由得心里毛毛的。
“我们的前?一任族长?,时机与?环境刚好,等来?的人却不对,”长?者说?,“这一任的族长?比他阿妈运气好一些,你?却来?得不合时宜。”
褚桓:“我没觉得自己不合时宜。”
非但没觉得自己不合时宜,他反而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候,纵然就这么死了,也算是求仁得仁,不能说?悲惨了。
长?者却从他那?一脸春意?看出了什么,山羊脸正色下来?,摇了摇头,沉声说?:“那?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下一件事,如果你?觉得此时是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那?我劝你?最好别?进陷落地。”
褚桓一愣。
长?者:“你?们那?里有一个词,叫‘盛极必衰’——没有人知道陷落地是什么,将人吞噬到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没有逃出来?的,但是我族多年在这里,我心里隐隐一个猜测。”
褚桓:“什么?”
长?者:“强大的人太多了,他们通常都不会被困在自己的低谷,你?懂吗?”
褚桓一愣。
长?者看着他,高高地举起?手里的拐杖,站在无风无雨的山间,舒展眉目,将拐杖杖头在褚桓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仿佛烙下了某种祝福。
“去吧。”他说?。
“等等,我还有个问题。”褚桓忽然想起?来?,“长?者,有一个人,应该是你?们守山人,男的,看起?来?有四十?来?岁,个子很高,手指有一点畸形……”
长?者蓦地睁开眼,一把抓住褚桓的肩膀:“你?在哪见过他的?”
“梦见的,”褚桓说?,“他是谁?”
长?者沉默半晌,拐杖轻轻地敲打着地面,他眉尖微微耸动,显出某种风烛残年般的感叹,好一会,才?说?:“那?是……我的父辈了。”
“他名叫吉齿古,意?思是‘长?刺’,是那?一代人里族里首屈一指的勇士,有一次野外遭遇食眼兽,他的伴侣死在了那?次战斗里,从那?以后,他就有点疯了。”
褚桓:“疯了?”
长?者:“他孤孤单单地自己生活了几年,疯得越来?越厉害,有一次山门?转到这个世界,他留了字条离开了,说?是去了陷落地,从那?以后,没有人再见过他。”
褚桓:“没有音讯?”
长?者皱着眉,仔细追忆了片刻,而后摇摇头:“没有——对了,我小时候时常到他的院子里玩,他疯得厉害的时候,跟我说?过几句话。”
“什么?”
“他说?‘陷落地是一个意?识,叫人什么都不能想’。”
褚桓皱起?眉,飞快地在心里将这句话掰开揉碎了想了半天,犹疑不定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长?者:“疯子的话,那?谁知道?”
这时,守山人与?守门?人似乎都已经交涉完毕,好像是要出发了,小芳突然崩溃似的跪下来?,抱着南山的腿大哭起?来?,而鲁格一脸水鬼似的漠然,没有喜怒哀乐似的站在一边,旁边的袁平远远地冲褚桓挥着手,大意?是“说?完了没有,你?快一点”。
褚桓再无法从长?者那?里获得更?多的信息,背着那?句表意?不明的话,心事重重地向?着他们走了过去。
最后,四个人——南山,褚桓,鲁格,袁平,踏上了即将通往未知死地的路。
袁平看着死死关着的山门?,忍不住问:“我们怎么走?”
南山想了想:“上山吧,从山门?上面爬过去,找一根绳索……”
他话音没落,熟悉的震颤与?“隆隆”声响起?,几个人都吃了一惊,只见那?紧闭的山门?好像听见了他的话一样?,忽然自己打开了,门?那?一边,尸山血海荡然无存,只是一片茫茫的阴霾,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
南山点着了族长?权杖,冷冷的火光亮了起?来?,他像是秉烛夜行般地将它举起?来?,走在了最前?面。
身后响起?窸窣的脚步声,褚桓回?过头去,只见两族人不分男女老少,全都站在他们身后,族人们每个人手持一根点着的骨头,沉默无声地目送他们离开。
萤火点点,满山遍野。
南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