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款冬(2 / 2)
他是真的不怕,儿时的寒冬腊月比这要刻骨得多,南方的冬天阴寒,凉意透过衣服往身体里钻,他时常要在外面跪上一整晚……他的手被一片温暖包裹,纪潇探完,把热茶杯塞进他手里:“都冰成这样了。”
她没松开手,就直接贴在他手的外侧,用掌心的温热换他的冰凉。
他有些发怔。
纪潇磨蹭了好一会儿,才道:“要不,你跟我一起过去吧,有我在,不算冒犯的。”
林今棠一眼看出了她的忐忑,道:“好。”
她大概是不愿意回去的,等待消息的过程往往太痛苦了,生怕下一秒就是噩耗,来回窜动的光影都时刻牵动着灵魂一喜一悲。
林今棠陪她回到产房外,顺便贡献出一只手给纪潇攥着,期间曹驸马都不禁看了他们一眼。
大冷天的,纪潇手心里愣是紧张地出了汗。
突然门一开,稳婆神色慌张,上来便道:“公主没力气了,恐怕……”
“保大。”
“保公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稳婆勉强扯出了一个苦笑,语调战战兢兢:“您二位赶紧找太医吧,没准还有法子。”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可能大小都保不住了。
纪潇的心沉了下去,无意中捏得林今棠手骨生疼,他倒是没为此吭声,反而道:“我幼时也见过妇人难产。”
纪潇猛地看向他,如同看一根救命稻草。
林今棠说出这话纯属冲动,但幸而没有脱口便后悔,他顶着两道叫人压力倍增的目光:“当时太小了,详细的不清楚,只记得用了剖腹取子的办法。”
曹共舒眉头一皱:“剖腹?”
林今棠点头:“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才用了这一险招,幸运的话,像我那个邻居一样,妇人孩子都能保下来。”
曹共舒连忙追问:“若不幸呢?”
“便会血流如注,或是破伤身亡。”这回接话的是纪潇,她神情里的坚定一时代替了慌张,林今棠一看便知她恐怕是想这么做的。
寻常人家都不敢做开膛破肚这样的事,总觉得损了人身,而且吓人。当年林闲能剖腹取子,全靠着那户邻居求子心切,宁叫女人死也要把孩子留下来,结果却全了林闲神医之名。
但纪潇不同,她在战场上见过的太多了,她自己就受过严重的腹伤,并且知道这个办法是可以活下来的。
林今棠却又道:“只是稳婆未必有开腹的胆量,太医们也未必敢动手,我自己则是没什么经验,全是纸上谈兵罢了……”
他还隐去一些没说,若是他来帮忙取子,大公主一个女子,还不知会传出怎样的流言蜚语,他倒也不怕背这个黑锅,反正欠纪潇那么多,就当是还她的,就是怕大公主自己和曹驸马想不开……
时间不等人,纪潇闭着眼想了一会儿,便道:“我只想要我阿姐活着,就算结果不好,我也想试试,总比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人没了强。”
她在这样的大事上,仿佛天生就没有优柔寡断的那根筋,永远能毫不犹豫地做出最妥当的抉择。
她其实可以连那句解释都不用,直接拍板,之所以多说了两句,是说给曹共舒听的。
曹驸马的背已经缓缓躬了下去,像是有些承受不住这接连的噩耗,闻言沉默了几息,才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林今棠:“那么我……”
他刚出声,一个声音就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我来吧。”
闻声望去,是苏皇后带着婢女走了进来,她后头跟着在汲县见过一面的杨太医,他们显然已经听见了林今棠刚才所说的。
杨太医道:“老臣跟着齐王殿下当过军医,当年殿下受伤也是臣救回来的,经验总比正君足一些。”
苏皇后回身看向他:“那便请杨公一定尽力而为。”
杨太医微微躬身:“您放心,臣必定会当是在救自己的命一样。”
纪潇也默认了此事,杨太医自她出生起,就一直是她专用的太医,某种程度上说,太医院还真找不出一个比他还懂妇科的人。
时辰仿佛被无限拉长,杨太医进去没多久后,原本回宫等消息的成康帝都忍不住再度赶来。
第一道天光破晓时,屋子里终于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昭示着这场折磨结束了一半。
屋里侍奉的人就好像是忘了该把孩子抱出来看一看,又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屋门才终于打开,杨太医带着满脸的倦意和袖子上洗不净的血迹,道:“母女平安。”
纪潇本来对小外甥女儿不太感兴趣,奈何曹共舒抢先她一步进了屋,她便只好留在外面看看婴孩,免得打搅他们夫妻俩说话。
小丫头躺在外间的小床上,纪潇好奇地伸手,在小孩儿脸上轻轻挠了一下,结果招来了外甥女儿一声惊天动地的啼哭,小脚丫无意识地蹬了蹬,跟赶人似的。
纪潇神色讪讪,小心翼翼地拎着襁褓末端被小婴儿踢散的一角,重新给她掖严实了。
林今棠在门外看到这一幕,觉得有些好笑。
不远处曹家的人皆是一副松了气的模样,念着“谢天谢地,公主平安就好”。
只是光有如释重负,没有喜色,大概正遗憾这不是个嫡子,毕竟大公主本就难孕,这回难产又伤了根基,日后恐怕不易再有了。
苏皇后估摸出了曹家人的态度,有些恼怒,干脆留在了公主府住。
有她镇在这儿,起码曹家的几位妇人照顾公主时一点都不敢不尽心。
纪潇不方便住在公主府,但白天得了空总是往公主府跑。
云乐公主卸下一重担,整个人心情好了不少,只是人看着还很憔悴。
她稀罕极了自己费力生下的小女孩,母女俩简直一刻也不能离开,纪潇在小外甥女儿面前晃了好几日,勉强混了个眼熟——小家伙见了她总算不哭了。
外甥女儿乳名盼儿,快满月的时候便破格受封了县主,纪云乐亲笔拟了满月酒的请帖,恰好纪潇来,就叫纪潇帮她抄写几分,道是“亲自写的有诚意,给盼儿招福”——盼儿出生不足月,还是难产生下来的,难免娘胎里带了些病根,精通给婴孩治病的太医都为此住在了公主府,一天给盼儿看三回。
纪潇抄着抄着便有些分神,她看了眼状态不错的阿姐,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听说姐夫稀罕女儿,比儿子更甚?”
纪云乐笑了笑:“谁知道呢,他这个人对我倒是极好的,盼儿是我生的嫡女,他自然不会对她差,可儿与女……终究还是不同的。”
纪潇见她笑着说出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倒也不一定……”纪潇琢磨了几句安慰话,“父皇待我便是最好的,就算是二弟出生以后,他也并未变心,连二弟的满月酒,都只是低调办了。”
纪云乐看了她一眼,轻轻笑着:“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哄我开心呢?”
纪潇:“……”她阿姐太聪明了。
“父皇不疼二弟,一来是因为预言在那儿,他心中就没觉得二弟能平安活到大,二来就算是那预言错了,他也怕太稀罕二弟,反而给二弟招祸。”纪云乐伸手戳了戳纪潇的脸蛋,“小祸害,感情可以考验,但不能一辈子依靠它。”
纪潇默了默:“那你与姐夫的感情呢?他也不能依靠吗?”
“我如果要依靠什么人,也不该是他,是你才对。只要你好了,阿姐就能好,他与阿姐也会一直好下去。”纪云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说来,今天怎么总提你姐夫?”
“唔……没什么。”
“好吧,你不想说,我就不问。”纪云乐把已经晾好的那一摞请帖递给她,“给我跑个腿儿,把这些交给护卫去。”
满月酒就在五日后,纪潇和林今棠必然是要去的。两人一个从宫中走,一个从王府走,出发的时辰也不同。
林今棠提前一步到了曹府,被大公主请到内阁,顺便给盼儿探了下脉:“还是体虚,不能吹风受凉。”
“我想也是,今日这宴会,我与盼儿就不露面了,就让驸马招待吧。”说完,纪云乐又笑眯眯地递出一只手。
林今棠这回倒是慎重地取出一条不常用的手帕搭在她的手腕上,隔帕把脉。
纪云乐望着那帕子,不禁“咦”了一声:“这不会就是阿鱼绣的那个烧饼?”
林今棠出门的时候随便带了条帕子,也没管是什么,他望向那丑极了的圆,愣了:“……烧饼?”
“对啊,她同我请教过烧饼怎么绣,我嫌她瞎捣乱,当然没教她。”纪云乐掩面笑了半天,“没想到她还真自己琢磨了一个。”
林今棠表情很是玄幻:“……”
人为什么非得知道真相呢,就让他以为这是个失败的月亮不好吗?
等等……
林今棠:“齐王殿下绣的?”
纪云乐:“是啊,男人成亲,不都要收个妻子亲自绣的手帕或者荷包什么的作为定情信物吗,虽然名义上她不是你妻子,但也不希望别人都有的你却没有呢。”
林今棠忽然记起来,成亲前在书斋里碰见,纪潇问过他喜欢什么东西,还旁敲侧击地打听他衣服的绣样,他说“烧饼就不错”。
他若知道纪潇其实是这个意思,绝对会把这句话吞下去。
而且一般来说会有人往手帕上绣烧饼的吗?
“咏召。”纪云乐把他叫回了神,“你还没把完脉呢。”
林今棠重新替她看了看,道:“您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应当是补药起了作用,不过之后可以减些药量,改为多在屋中走动,您的体虚主要是缺乏锻炼。”
纪云乐点点头:“你倒是唯一一个不给我开药的,正合我心意,那些药吃得我闻到都难受。好了,外面应该快开宴了,我就不耽误你了。”
林今棠便将带来的礼物留下,告退。出门后将那烧饼帕子仔细地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口袋。
虽说只是个满月宴,却颇为盛大,来的人们大都是与丞相府走得近的人家,另有一些是与云乐公主交好的。
林今棠刚进摆宴的园子,便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他的“好祖母”和大兄——林府作为公主嫡亲弟弟的亲家,不发请帖有些说不过去。
而关氏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接触其他世家大族的好机会。
林今棠轻轻“啧”了一声,绕行找了处没人的暖阁,吩咐司棋道:“你去正堂侯着,齐王到了就回来给我报信。”
反正他礼也送过了外甥女也见过了,不去人前掺和也没什么的。
司棋应声去了,暖阁里重归寂静一片。
林今棠望着外头檐角结的冰,任脑中放空了一阵,直到被外面的声音惊动。
“还真有这样的事?那林三郎就不怕别人参他个不孝吗?”
林今棠:“……”
“老身万不敢骗人。”这声音实在耳熟,正是他的好祖母,“齐王殿下是个好夫君,尊重正妻,我那孙儿到了王府,也的确是能当家做主了,先前也是老身没想清楚……”
“再怎么当家做主,也不能忤逆长辈。晴渊这孩子我还是知道些的,他待身边人很好,便是身边的婢女护卫也能得他几分爱护,更别说是正妻了,便是心上不喜欢,也不会待人家差了。可他也是分青红皂白的,若他知道林三郎是这副德行,哪还会护着他?”
“贵主,这有个暖阁,咱们先进去暖暖身子吧。”
说话间,外头的人已经转道进来,这边上的园子里冬梅盛开,暖阁便是梅林边上供人暂歇的,里头装潢简单,避无可避。
为首之人前簇后拥,虽然保养得当,但还是能从眼神、气质中辨别出她的年龄不算小了。婢女称其为“贵主”,那必然是一位长公主。
林今棠成亲前背过的皇家关系谱起了作用——满京城能有这等排面的,就只有先帝唯一嫡出的女儿临安长公主了。
当今圣人并不是嫡出,但因是唯一的皇子,常伴先帝膝下,与这位嫡姐关系还算不错。
林今棠起身见过礼,便打算出门,他总不好跟一帮女客们待在一起。
走之前目光淡淡扫过关氏,后者此时眼睛瞥向别处,明明是一副心虚相,却被她装得好像对林今棠不屑一顾似的。
在外人面前,这位林老夫人总能摆出一副唬人的矜贵相,让人一不留神就忘了她年轻时,也不过是个小门户里出来的。
临安长公主觑了林今棠几眼,好奇问身边人:“这是哪家的郎君,怎么以前没见过?”
一帮陪着长公主散步散心的命妇纷纷没了声,长公主扫了她们一眼,明白了什么,提高声音道:“哦,是齐王正君吧。”
林今棠只能停住脚步。
长公主:“看来林老夫人说得没错,你见了自家的长辈,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要走?”
林今棠淡定地回:“祖母自进来后便未曾看我一眼,我以为祖母或许是不愿意见我的意思,因此不敢破坏祖母雅兴。”
“强词夺理。”临安长公主轻笑了一声,“吾最看不起的,便是不守孝道之人,林三郎,你可有何解释?”
许多辩词在脑中闪过,林今棠却一句也没用,轻飘飘地道:“无。”
“好一个嚣张的齐王正君。”临安长公主面上微怒,“如今林府管不了你了,王府总可以吧,纪晴渊公事繁忙,吾作为他的长辈,替他管管也并无不可!”
离暖阁还有些距离,纪潇远远听见这话,微微一顿:“二姑母?”
唐鸠道:“听这声音,应当是的。”
纪潇刚抬脚,身后的唐鸠忽然进谏:“郎君,您怎么不先看看林正君是如何应对的?”
纪潇顿了顿:“什么意思?”
“恕奴冒昧,您可认为林正君是个只会缩在别人背后吃软饭的?”
“……自然不是。”
“这就对了,男人都重面子的,您保护他一次,那是情深义重,可是您次次保护他,他难免觉得您是看轻了他,日后他总要知道您的身份,到时候……就更容易心生挫败了。”
纪潇缓缓收回迈出去的那只脚。
好像……有点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三合一的章,评论发红包~
【小剧场一号】
山上有个女土匪,某天下山打劫,遇到一位穷书生,穷书生翻遍了全身,没有钱,女土匪不甘心一无所获,于是扒走了他的衣服,回去铺床。
第二回穷书生再一次路过这座山,不幸又被女土匪劫了,他还是没有钱,于是又被扒走了衣服,回去铺床。
后来,女土匪盯着自己的床若有所思——床铺得太厚了,但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于是书生第n回“路过”的时候,女土匪直接把人扛上了山。
对,回去铺床。
【小剧场二号】
唐鸠:(分析分析分析——得出结论)林正君不是个吃软饭的人。
林今棠:谢邀,软饭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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