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揽士(2 / 2)
田书彦没端着多久,交谈间便被他带得再文不起来。“你我”的称谓其实才是寻常交谈间最普遍的,只不过有时顾及身份,若是与对方不甚相熟,称谓上还是得正式些,尤其较常人更为讲究的文人书生们,他们在与陌生人交谈时常常爱用书面语。
秦洵这人散漫惯了,除了在必要时会用上“吾”、“汝”、“尔”等文绉绉的书面称呼,再不济是江湖味浓重些的“在下”、“阁下”,大多数时候他说话都是你呀我的。
要说齐璟,过去秦洵见着的也就是他对手下人正经命令时,或是待年纪相仿却不甚相熟的朝臣,他会用客套的书面称呼,其他时候他倒也不多在意,毕竟需要他特别注重礼节的人,比方说他父皇啊师长啊老臣啊,他对对方总有个尊称,自称“儿臣”、“学生”、“晚辈”就足以应付。
哦对了,自他受封陵亲王后,他面对原先会自称“吾”的那些人,已经改为自称“本王”了。
不知齐璟现在在做什么,中午挤一张单人床午休确实有点伸不开腿脚,睡得不大舒服,秦洵跟齐璟谁都没睡好,这时辰应是已经开始下午听学,齐璟平常那么认真听学的人,午休没养好精神可会犯困?若是他余光瞥见空空的邻桌,可会分神想一想逃学出来揽士的阿洵?就像阿洵此刻在分神想他一样。
咦?分神了?
秦洵神游着神游着,居然在神游中自己提醒自己回了神,好在对面的田书彦尚在咀嚼他给的提议,蹙眉思忖,并没有注意到转着空茶杯的秦三公子兀自神游了一大圈回来。
来之前齐璟说田书彦不会很难搞,虽然秦洵还不知齐璟为何会下这样的定论,但就他与田书彦一番交谈来看,此人确实出乎意料地好说话,但奇怪点在于,从头到尾他就没提过洛王党与昭合公主的事。
秦洵本还琢磨着田书彦往后身为昭合公主的驸马爷,却投身陵王党,恐怕多有不便,还打算谈至中途好好与田书彦提一提此事,不想对方自始至终似乎很避忌这个话题,最开始坚持的仅仅是不涉亲王党争,秦洵便识趣地没有多问。
秦洵并不相信田书彦会不涉亲王党争,众所周知,想要在朝堂中爬到高位,多少要与皇室某方势力结党,倘若保持中立,除非是像燕左相那样功勋卓越的开国老臣,否则绝无可能高官厚禄。
毕竟在朝堂之中,总有需要上位者有心提携的时候,你若不归他麾下,人家凭什么给你好处说你好话。指望皇帝?他坐这把龙椅几十年,见过的才子谋士不胜枚举,每日忙着平衡权臣势力就够他焦头烂额,又凭什么高看一眼新入朝的毛头小生。
而田书彦此人,显然不会甘心只领个小官职,战战兢兢地拿着那么点温饱俸禄,他有往上爬的野心,秦洵看中的就是他这份野心。
田书彦是个小人,小人给点甜头吃就会唯命是从,或许不讲情义,但对利益绝无抵抗力。
刚好,齐璟和秦洵的手里有足够诱惑他的利益。
近日审职调官一事尘埃落定,殿试举子的官职分配都已放出名单,除了文武前三的状元、榜眼、探花,共六人,其余并不留任长安朝堂,而是下调各州,而各州调任入京的官员也在近日陆续做好交接,动作快的已然动身离乡,赶赴京城。
连一直让皇帝举棋不定的楚胜雄,都已最终确定令其入皇内院任中丞,官品不高,也就与楚胜雄原先的平州郡令同品,却是一跃成为了所谓的“皇帝内臣”。
而放榜时风光无限的文举状元郎田书彦,却领到了御史台中的官职,官品尚可,却偏偏是御史台,往后若无出彩又不得提携,恐怕就得在这个当今大齐形同虚设的机构里混混度日。
怪不得审职调官出结果后,去踏田书彦门槛的人数骤然大减,还会去拜访他的基本只是看他很大可能成为昭合公主的驸马爷。
这么一来,秦洵又想不通,昭合公主毕竟是皇后所出的嫡公主,皇帝既然有心把她许给田书彦,那把田书彦放在这么个尴尬的位置上,就算昭合公主和田书彦自己不说,皇后跟曲家难道会容易打发?
齐璟背上的药膏已经晾干了,秦洵捞过之前丢在手边的衣裳给他披上,齐璟边拢衣襟,边朝门外唤晚膳。
两人年少贪欢,齐璟下学、秦洵回宫,进房就迫不及待欢好一场,晚膳都还没吃。
晚膳上桌,齐璟分了双筷子给秦洵,告诉他:“昭合近日与武举状元一同游春。”
秦洵诧异得接筷子的手都顿在半空:“这又是个什么情况?我们文举状元郎新戴上的那顶官帽……有点儿绿?”
秦洵和齐璟其实都没亲眼见着当日殿试究竟是何光景,知道的不过是探子消息说皇帝殿前亲试时身边带了昭合公主,反正自殿试放榜后,“文举状元将为昭合公主驸马”一事在长安城几近板上钉钉,官场里几乎个个都在贺喜田书彦将要迎娶公主做驸马爷了,怎么一朝变天,素来深居简出不爱露面的昭合公主,竟与人家武举状元游春去了?
齐璟给他夹菜进碗:“齐孟宣身后的兵权不足。”
这倒是在理,古来兵权才是重中之重,洛王齐瑄并母族曲氏总在齐璟这里吃瘪,主要原因便在于兵权上缺了底气。
而当今大齐手握重兵的武臣,又基本都是陵王一党,洛王党挖不动墙角,只得从其他武将中招揽,此番正好趁着殿试年岁的好时机,将新晋武举状元收归麾下,总是不亏的。
皇帝当然是拉不下脸出尔反尔,鬼知道到底是曲家的谁逼着不爱迈出闺房门的昭合公主去与武举状元游了春,总之如此招摇地来一出,这昭合公主驸马的人选,不换也得换。
怪不得田书彦那么避讳提到此事,也怪不得皇帝顺手就将田书彦扔进御史台,八成早前将他提上状元位,就是为了让他够格娶昭合而已。
秦洵喂了一口菜给齐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那么笃定地告诉他田书彦不会很难搞。
毕竟田书彦想要在长安朝堂里得上位者提携出人头地,就必须在洛王齐瑄与陵王齐璟两方择一归顺,既然已被洛王党用这般不给脸面的方式抛弃,那他一气之下归入陵王党自是顺理成章。
齐璟闭口咀嚼着菜,“嗯”了一声。
“那你不告诉我。”秦洵嘀咕着给自己夹菜吃。
秦洵住在宫里时,自己的暗卫和探子并不好使,皇宫毕竟是皇宫,宫禁森严,他的暗卫们进出皇宫打探或递送消息都很费事,再者,他的一队暗卫是父母配给他的,保护他自然忠心,却也很难做到全然替他一人保密,至少在一些敏感事情上,他们生怕小主子乱来,会私下汇报给秦洵的父母,秦洵压根阻拦不住。
有些需要瞒着父母的小动作,秦洵不好吩咐暗卫,以前还能奴役秦申小朋友私下替他做事,如今秦申入了太学武苑,秦洵也不好频频打扰小孩子认真学习。
所以秦洵秉着“齐璟的就是我的”原则,使唤起齐璟的下属毫不客气。
但很多时候,一手消息是先到齐璟手上,秦洵大多是听齐璟转述,至于什么告诉他什么不告诉他,什么第一时间告诉他什么隔几日再告诉他,也就都被齐璟一手掌控着。
秦洵忿忿扒着碗里的米饭。
齐璟却笑了:“早些告诉你,你不就没乐子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