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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孤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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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璟揽住他肩,轻轻在他柔润发间摩挲。日头西落,敛了刺目的光,山水间浅浅镀上一层暖黄,秦洵平日喜着轻软广袖的纯色红衣,原本鲜红的衣色被夕阳一滤,色调偏于橙红,不再烈得刺目,他安静地窝在齐璟怀里,模样乖顺。

“我好想回家。”秦洵软着音调。

文人笔下“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多少是被一时欣喜心绪润色过的赞言,事实上若非情不得已,何人愿意终老他乡,至少秦洵不愿意,也不能够,他的根在长安,生而为长安之橘,迁于异乡,则沦为枳。

齐璟轻拍他肩:“这不是来接你了。”

秦洵仰起头看他:“我娘让秦子长来的吗?”

秦子长就是秦洵的长兄秦淮,二人非一母所出,秦淮生母早逝,与林初秦洵母子一贯亲近。

“那倒不是,今岁入秋恰逢殿试与审职调官,这趟督巡江南也是为此,子长身在礼部,是父皇让他与我同行。不过威骑将军担心我会为家事分心,觉得有子长一道来顾你也好。”这个“家事”当然是指秦洵,齐璟笑笑,将他凌乱的额发拨了拨,顺手在他脸颊捏了一把,“好了,歇息够了起来吧,太阳落山先生就归家了。”

二人一路向南,左侧是流淌不息的洵水,右边随着前行,由疏到密逐渐出现了一片芦苇丛,高度堪堪及秦洵肩膀,入目白绿白绿,抬眸望不着尽头,脚下也从靠近渡口一带的沙石地变成了湿润的土地。

沿着河岸,在河水与苇丛之间留有一条小道,一人行走尚有空余,两人并行却略显拥挤了,二人臂膀频频碰到一起,秦洵干脆一手挽了齐璟的胳膊与他保持步调一致,另一手折下根芦花杆,拿在手里无意识地左右甩动。

越往前走越进着苇丛深处,生长茂盛的芦苇已经越过河岸线侵入河中少许,他们二人转为在及肩高的芦苇丛中穿行,脚下也已明显能踩出水来。

“齐璟,这里不会有蛇吧?”秦洵步子迈得犹豫。

齐璟淡然:“不一定。”

秦洵一下子蹦到他身上挂住,死死箍着他脖颈:“真的吗!会有吗!你就不能哄哄我!”

齐璟抱稳他,依旧淡然:“我若哄你说一定没有,万一等下就窜出来一条,不是更吓着你?”

“别说了!你快别说了!”秦洵忙去捂他的嘴。倒霉的事是不能说的,说了往往灵验,也就是所谓的乌鸦嘴。

齐璟好笑地在他背上轻拍两下,示意他从自己身上下来:“别怕,我在,就算是有,我保证在你看见前就赶走它,好不好?”

秦洵安心了。

穿行在芦苇丛没走多久,便见几丈开外半掩在芦苇杆间,面朝河水坐着个人,那人深色衣裳的背影,头戴斗笠,看动作像是在钓鱼。

走近后细看,果然是位布衣简朴头戴斗笠的垂钓者,在二人靠近时,垂钓者刚好收上来最后一杆,鱼竿勾鱼出水,带起水花四溅,惊得不远处几只白鹭展翅扑腾。

别来闲整钓鱼竿,白鸟成行忽惊起。

秦洵脑中冒出这样应景的诗句。

垂钓者收了竿,整理着自己的渔具,看样子是打算收工。他脚边一只酒葫芦,身前摆放着一只小竹篮和两只鱼篓,竹篮里搁了刀具锄头饵罐几样东西,鱼篓一只是空的,一只装满了鱼。装鱼的篓中最后钓上来的那条鱼还在奋力扑腾,试图给自己争取一条活路。

垂钓者行动间十分利索,手里鱼竿往身旁一搁,蹲下身子拨弄翻拣着篓里的鱼,听到有人走近的脚步声,手上动作连一瞬的停滞也无,兀自收拾东西,完全没有搭理的意思。

一路来到这里,秦洵估摸着方圆几里也就只有面前这一人,想来他便是齐璟口中的“孤舟先生”了。

孤舟低着头,斗笠遮脸看不见模样,齐璟说他是长辈,该唤作先生,秦洵猜测孤舟的年纪应该是自己父辈。

孤舟收拾间没有刻意遮掩,卷起袖子露出两只小臂,伤疤从双手蜿蜒至小臂上,再没入卷起的上半截衣袖中,依秦洵习医六年的辨别力来看,像是烧伤,看上去是陈年旧伤了。

齐璟事先让他要乖,秦洵不敢轻举妄动,见孤舟明知他们站他面前却不搭理,他觑了眼齐璟,用目光询问该怎么办。

齐璟揖了一礼:“见过先生。”

孤舟不言,像没听见似的。

齐璟看向秦洵:“阿洵,这位是孤舟先生,你过来给先生问个安。”

秦洵顺从地随齐璟揖礼:“见过孤舟先生。”

孤舟蹾了蹾手中鱼篓,总算开了尊口,却是跟齐璟说话:“怎的今日还带了人来?”

他嗓音带有明显的粗糙喑哑,听起来给人病症所致之感,谈不上悦耳,说话语气却是平平稳稳,不疾不徐,倒也不叫人讨厌。

方才见了他手上烧伤的旧疤,秦洵很自然地联想在一起,思忖着孤舟的嗓子多半也与之有关。

齐璟道:“秦氏三子洵,引见于先生。”

孤舟手里动作一顿:“哪个秦氏?”不待齐璟回答,他自答道,“哦,糊涂了,还能有哪个秦氏。”

“拜见先生。”秦洵试探着再次向他见礼。

这回孤舟淡淡“嗯”了一声。

理他了,秦洵下意识瞄了眼齐璟,见齐璟给来一个安抚他的笑。

秦洵莫名觉得自己好似是因着秦氏的身份,才讨得孤舟给面子施舍了一句应声。

“秦微之,在平州不少年了吧?”

孤舟粗哑着嗓子,依旧没抬头,却是主动问起了秦洵话。

秦洵心头一凛。

孤舟叫他名字很随意,话语间撇掉了初见的陌生,好似秦洵是他家中再熟稔不过的哪个小辈,却偏偏又并没有太过亲近,让秦洵莫名之余下意识起了些警惕,总觉得眼前的长辈似乎对他了如指掌。

他回了话:“待到今岁深秋,刚好六个年头。”只不过他就在这阵子回京,注定是在江南待不满整六个年头了。

秦洵回话再三斟酌,少说少错,没将后半句说出来。

孤舟接着问:“待得惯吗?”

“尚可。”秦洵择了个折中的回答。

孤舟低低“呵”了一声,听不出是哼声还是笑声,似乎是在嘲弄秦洵面对自己时显而易见的谨慎。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蹾着鱼篓,像在思索什么。

秦洵也在思索。

“孤舟先生”这么个闻所未闻的名号怕只是个掩人耳目的虚名,知道他是谁,自然也知道齐璟是谁,看孤舟这般模样定非等闲之辈,指不定身份不比他们差到哪去。

那就奇怪了,若是这等人物,不可能从未在秦洵的记忆里出现。

孤舟不问秦洵不答,齐璟则不打扰他们,几句话后三人间沉默良久,又是孤舟先开的口:“有求而来,也不学着讨人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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