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1 / 2)
及笄之后,日子依旧有条不紊,晏千山虽是让人费心,却也不出什么大乱子。兴许还是少年郎,因而无甚沉稳的性子,若是待到少年长成弱冠之时,便或许有几分样子。
还如旧时,官学里头的藏书阁满屋的青烟袅袅如雾。
闻说此间藏书阁新进了《乐》的拓本,失传许久的六经终于齐全。我便也要来装装样子瞅瞅这文人心之所向了。
一排排紫檀书柜浑然散发出轻淡的木香,细腻而又幽长。线定装的书册,即便都被翻松了,墨字点点,依旧那般隽永。
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拓本,踮着脚却是够不到那摆在上面的乐经,不忍心踩书将自己垫起,却是硬要蚍蜉憾树般的去取那册子。手指终于触摸到那册书,却是怎么也抠不出来,用错方向了力,那书却是要往我的脑袋砸下来。
我一个惊慌失措连忙抱住自己的头。
那臆想中的疼痛倒是并没有不期而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替我拿住了这本册子。而书架上笼罩的淡淡的黛青色的影子,却是将我掩映。
我转头看去,少年浅淡如云,好似一幅晕染的水墨。眉眼平润似山水,水色滟潋,而声音琅琅沉沉:“阿禾?”
“啊?”
完了。
被煞着了。
如玉似泉,蔚然而毓秀,我若是男子,也省得要为之断了袖子。
幸好我是女子。
可惜,他却是不能由谢禾亵玩的菡萏佳偶。
方才那刻,我这般不知趣的人儿也都被闪了糊涂了眼儿,稍许动了一份心思。
我一滞,鼻尖嗅的全是他身上清新好闻的味道,他越是恣意接近,我越是局促屏息。
温衍笑意似如酥细雨,“这拓本进了阁子许久,我本想寻来直接交给阿禾的,没想到今日你竟是先来了。”
抬头便能碰到他的下颚,一颗心惶惶忽忽地跳着,我低着头说:“啊谢谢阿衍,从幼时起我便想读此经了。”
他点点头,“我知晓,”声音如蜻蜓轻触水面,将书拿下来,递与我手上,“这下阿禾便终于能将六经尽览了。”
我吞了一口口水,愣愣地看着他,尔后低头咬着下唇按耐住压在胸口的欣喜,怎的他会知晓关心?这点小小思量,不足同外人提,也不愿同外人提。
为何偏执于六经?年少时总归有这么几个画面挥之不去。
其一便是师父将我抱到他膝头,轻声念着薄薄宣纸上的墨字,从四书到五经,从经史到子集。他素来不通师道,便此刻意而为之,倒是歪打正着。而他却从未与我读过《弟子规》,因而我只晓得“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却不知如何孝悌,便成了这么个不识好歹的姑娘。
师父每每与我感叹连他也未有幸能读到失传的《乐经》的孤本,我便用手塞住耳朵红着脸说师父不守师道,成日“月经”、“月事”地在我耳旁子边上说,堂而皇之地对未成年小崽子宣淫,是为天下之大不韪。
其二则是师父穷愁潦倒,身无分文,在外却又一副深山隐士的模样,回到了家中便要欺压我这不过总角的小姑娘,让我站在板凳上为他煮粥吃。还记得他不知从哪儿买到了烧鸡腿,吃了一只还不够,还想从我这儿蹭点,我自然不肯,他便躺在榻上,背对着我假抹着泪说我是不孝子孙。
我答我哪有不孝,今后一定待师父“事死者,如事生。”他被我气地下不了床,我恼着他又装病,唬弄我不愿洗碗。我便收拾好了碗筷,刷洗干净后,爬到榻上捏他的脸,说:“师父莫气了,亲爱我,孝何难?”
“哦,阿禾这还打起小算盘了,哼迟早你也要嫁出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哦,师父白养你了。”
我歪着头笑着说:“对啊。”
其三便是师父体弱,他对我说的他要闭关,不过是身子撑不住,需要调息罢了。有时多看了一会儿书,便要睡过去。本我想让他弹琴也最终没再提起。而他向来逞强,不愿我说他病弱。
“师父若是个病秧子,阿禾你脸上就有光?”
“可师父你通药理,怎么也不将自己治治好?你定是个庸医。”
“胡说,你小时候的病可不都是我医好的?”
“那是我身体强健,自个儿好的。”
“你、你、你这个没有良心的!”
“嘻嘻。”
或是心疾无药可医,或是医人难医己。总之,他彻彻底底从我视线里头消失,想要淡出我誊写的书里。
我其实并不喜好读书,也不知为何而读。相较与枯乏无力的干涩字迹,不若鲜活明晰的人来的更讨我欢喜。
恰如记忆中那早已褪去色泽的人儿,正如面前这方留下痕迹与光晕的知己。
“将这六经尽览,阿禾可是心安得意?”
他向来通晓人心,晓得我也是个表里附庸风雅,实则也非拳拳阳春白雪的人。
我点头,满颊羞赧,却不能开口与他说个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