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使金樽空对人(1 / 2)
谈闲话的人,不知是谁聊到了什么兴处,啧啧羡赞:翎首确实长相嚣艳绝伦,北周内男女老少,凡是长眼睛的,哪个瞧见了不被勾着魂儿,溜溜儿扯着走?
另一人慌张阻道:莫谈此事,当谨蚀骨之祸,从口而出。
赞美上官伊吹的人笑笑:“都是自己人里随便说的,再不乱讲。”可是言谈间底气虚减七分,话里掺杂了难以形容的害怕。
一阵沉默。
又有其他的门徒恰从外苑过来,瞧见几人神色严肃,不由笑道,“今日翎首可能不回来了,你们几个放松些,平常都跟猴子似的,今天怎么都跟霜打的茄子样?”
一人怯问道:那龙家大爷吃了辣烧铜锅骑骆驼,花样儿轮着使,现下又把咱翎首请去哪里了?
来者笑道:还能去哪里?两个人一早骑着骆驼满沙窝里跑,一身臭汗黏了沙子,现在双双往烨摩罗人开的香水行里洗澡去了。
众人一度无声。
戚九右眼皮子跳得厉害,转身往破魔裸子塔走去,他记得上官伊吹的书房在破魔裸母塔之下,到了鸣州分门应该亦是如此。
沿路问了几人,果然来到子塔下的书房门口,书房里面微微响动,朱门一推,大步流星走出来个人影,怀里抱着堆作小山的公文,与直接心不在焉的戚九装个满怀。
戚九一个屁墩儿跌在地上,公文哗啦啦得抛起,又哗啦啦得砸下来,降鹅毛大雪似的。
再看,对方竟也狠狠跌坐在地上,盯着戚九傻瞧。
戚九赶紧道歉,把人扶起来,又帮忙捡散落一地的公文,随手拈来一本,打开略看。
上官伊吹的字体峋长有力,字格风骨如梅,若是细看,每个字略有左斜之姿,与他柴苑拿的三页黄纸上的字迹分外相仿。
对方一把抽走公文,言辞正色道,“大人的东西,从不准许下属们随便观瞻。”看戚九的眼神,更像是看无关紧要的外人,还是个异域的外人。
戚九赶紧一礼,客客气气道,“敢问这位门徒大人,咱家翎首寻常里喜欢用哪只手書字?”
对方很受他这一套礼貌,边将散乱的公文重新叠好,边回复着,“你不是翎首大人从咸安圣城一并带来公干的吗?我以为你自己就清楚。”
“翎首他右手使刀,左手执笛,双手并用,不过据闻他嫌右手挥刀见血,不够干净,所以才以左手执笔。”
戚九心里咯噔一拧,右眼皮当即不不跳,换成左眼皮。
谢过对眼面露狐疑的人,戚九独自出了鲤锦门的隐秘出口,街上照旧的车水马龙。
他还没自己孑身一人出过门呢。
心里的小紧张和小雀跃双双鼓吹,戚九便兴冲冲得四处打听,逢人就探问鸣州城内最奢华的香水行怎么去。
奇怪的是,回复他的人指明路后,均以某种另色眼神将他从头到脚细细刷量一遍,瞧得戚九汗毛屡屡耸立。
想着那个龙家大爷的请客一定不会寒颤,戚九就直奔着最贵的地方猜去了。
果不其然,最贵的地方一定是最杀眼的。远远人未到,金碧辉煌的珠宝气息,伴光招展。
四座殿塔仿佛隆装盛出的妖娆女子比肩而立,纯雪色大理石包围整座建筑,玻璃、玛瑙、彩石各自钩嵌成大象,孔雀,睡莲等绚丽多彩的图形,夺人眼球。
一道人高的红砂石墙围绕三方,触目之地皆是耐旱的簕杜鹃,花妖叶郁,别有天地。
三三两两的游人往返期间,有男有女,多是外族人,北周的国祚鼎盛,万国来朝,唯独良家女子不得肆意出入公共浴室,以免落人话柄。
一瞧这满眼放去的奢华无度,戚九总觉得分外熟悉而亲切,想自己这套肉壳长得天时地利人和,若是浑水摸鱼,一定不会被人轻易察觉。
正寻摸着要不要翻墙头的空档,有人一把猛拍戚九肩头,险些将人撂翻。
戚九怒目回瞪,对方的胸肌黝黑浑圆,两颗黑豆像眼睛一样瞪着自己,戚九旋即呵呵抬头。
一对黑洞洞的鼻孔,叠着一双精豆豆的眼睛,配一颗圆溜溜的脑袋。
戚九楞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感觉胸口一窒,整个人被铁拳提至半空中。
粗鲁的汉子吼道,“你这只烨摩罗的耗子想被捏死吗?居然敢跑到门外躲闲,快滚去干活!”
戚九双腿乱摆,禁不住道“大黑哥你误会了,我是来找人的……”
对方也不知道凭什么认定他是香水行的人,直接提着人,大步流星得往偏门里走去。
一路繁华落尽,才入门后,大汉一把将人推搡出去。
戚九步步错退,后脑勺撞在绵软的东西上,适才停住脚步。
回头道谢。
三位长发碧眼的异族美女,咯咯笑道,“这位小帅哥,好硬的头啊。”中间的那个有意揉抚自己的胸口,细眉微蹙。
戚九尴尬,还来不及解释,三位美女已将他团团包围,像云朵一般松软,嘻嘻笑笑直接送往浴殿的替衣处。
里面凡是伺候人的均是面容清丽的异族男女,纤细的身体穿着翡翠色的绿纱,伴着烟状的水汽,犹胜仙境。
“该干活了,小帅哥。”三个美女娇笑着让戚九换了衣衫,下着绿油油的半腿灯笼短裤,裸赤的胳膊上套双金色的臂环,耳戴垂肩的蛇形耳环。
堪称流光溢彩并暴露无余。
戚九对照铜镜一望:妈呀,跟那没脸的轲摩鸠如出一辙。
一位女子巧笑倩兮道,“小帅哥可是来自烨摩罗?你穿越乌木苏沙漠,来到鸣州城可有几年了?”
戚九摇头,两只耳环打在脸上像抽耳光一样。
另一女子随笑,“不可能的,烨摩罗但凡是有些身份的男子,从出生起都要打耳洞的。”
只可惜……女子的笑意渐渐隐退,“现在有身份的烨摩罗男子,竟也流落至他乡替人使唤,果然是战败了的一方……”
第三个女子瞪她一眼,双手捧着一个精雕细刻的果盘,端正摆在戚九头顶,谆谆告诫道,“别理她,她就是太思念家乡了。”朝戚九温柔一笑,“我们姐妹三人来此七载,终学会北周有个话叫……落地生根,既然不远千辛万苦来此求生,北周便是家了。”
期间辛酸,也不尽是寥寥四字能道清楚的。
戚九瞧她眼里透出润气,余下的两个也都各自别开头去。
家。
戚九心里忽得一颤。
那他又为何只身来此?记忆深处可曾有家?
亦或是,穿越了一切艰难险阻,包括记忆,只为了与某个人不断相逢?
美女推他一把,戚九顶着硕大的果盘,跟着其他的仆从之后,往喧闹的三座高殿中央一一穿行。浴场里别有一番酒池肉|林的风情,女子柔弱的欢笑与男子爽快的挥霍相互织叠,于水中,雾中,晶莹剔透的灯中,勾合成一池不用编织的幻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