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97 复活时间（2 / 2）

“要是不喜欢，干嘛还入这一行。”法福没好气地说。但是云林的问话让他想起了从前。“那您刚入行的时候，真人秀是什么样的呢？”云林继续发问，像是个很乖的学生。

“那时候的真人秀啊……还真是靠选手野蛮发挥的。”法福似乎陷入了遐思，“那时候没有脚本，剧情全靠选手的灵光一现和后期……刚开始的时候收视非常好，既叫好又叫座，那时候我觉得这就是未来电视产业的方向……”

“可是好景不长，很快观众就觉得平淡了——于是我们加入了脚本，强调冲突，让选手针锋相对，仇结得越深越好……”

云林托着下巴，认真地听。但其实法福说着说着已经把她给忘了，似乎完全沉浸在他这一路的心路历程之中。

“但很快，选手互撕也不管用了，有些观众觉得节目组太纵容，让选手撕得太厉害，原本形象正面的选手也变得‘黑红’了，有点儿像前半程的卡罗琳娜那样。”

“当年酒神的‘绯闻’，也是他节目做的牺牲，但后来证明，这项尝试完全不成功。”

“刚好那时有一对我中意的选手在比赛过程中坠入爱河，观众们就嗷嗷叫着要看恋爱小甜饼，看完甜饼以后就攥着手绢看相爱相杀，抹一把同情之泪……”

“所以您终于找到了真人秀的打开方式？”云林不记得有哪一季“厨神”是这样的，所以可能是法福以前制片的其他节目？

“并没有——”

法福说这话的时候一脸苦笑，“当时我那个节目爆了之后，刚过几个月就被几个同类节目抄了去，瞬间人人都拍小甜饼、拍相爱相杀，中间佐以各种针锋相对，各种手撕对方……”

“这么多年，说实话我已经非常迷茫，天哪……第七季了，说实话我已经感到黔驴技穷，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观众们追到现在，到底想要看什么，他们到底喜欢看什么……”

“云林，你不在这一行自然不知道这一行的风险，只要节目的收视掉两个点，对于整个节目组而言，就意味着几十甚至上百万美元的赞助损失——我和整个团队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维持，保证这一场又一场的真人秀比赛里有足够多的‘看点’。”

“老顾那一场确实很可惜……但在当时，剧组的很多人都认为他的表现太平了。”法福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眼里写满了惋惜，“他离开了以后我再看各种评价，说实话，我也有点后悔——老顾的个人魅力给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的离开让人扼腕叹息。”

“顾清源看似淡泊如水，但就如很多人说的，他是细水长流，只有在他离开以后，才让人回想起他的人格魅力……失去他真是令人感到难过呀！”

法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陷入沉思，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对云林说话。

资深制片人，一旦迷茫起来，可能会比旁人更加迷茫。

能批评他枉顾节目的公平性吗？当然能……可是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商业片，少了资金支持，这个节目就很可能被其他的取代，渐渐被人遗忘。

能批评他已经失去了刚开始做这个节目的初心吗？也能……可是此刻法福双手交缠，撑住自己的下巴，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葡萄园，喃喃自语：“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世间之事，随波逐流、得过且过容易，但一旦走远了，就难找到回头的路。

此时此刻，法福完全陷入迷茫——只因为对面的选手问了他简简单单的两句话。

“法福老师，您知道我是怎样一集不落地追了前六季的厨神，而且报名来参加的吗？”

法福这时猛地从沉思中警醒，偏过头，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瞬间给法福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是因为法福老师您啊！”云林笑着说出了她的答案。

“因为我？”法福惊讶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突然又大声说：“是因为我！”

云林在对面很认真地点头。

“我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打开电视看‘厨神’，就是因为您。”

“您总是对选手严苛，但是却能让他们在比赛中快速成长；您有时候会毒舌，但您那些听起来刁钻古怪的毒舌却往往能一句中的。”

“您是渊博的，您了解全球各地的美食，知道那些稀奇古怪的烹饪方式；您自己的功力也强大到令人无法直视——您不觉得有幸亲眼见到您的选手或是准选手们，都用迷弟迷妹的眼光望着您吗？”

法福望着云林，似乎她解开了心底长久以来的谜团，又像是在一团黑暗中看到了一点点光亮。

“最重要的一点当然是，您选择了一切以食物说话，这才是美食综艺的真谛不是吗？”

虽然云林话里话外还是在强调公平，可是这时法福听来，已经很听得进了。

云林站起来，向法福鞠了一躬：“法福老师，上一次摄制的时候对您有所冒犯，我诚挚地道歉，希望您能原谅。”

法福有点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此刻依旧全身心地沉浸在云林此前所说的那些话上。

“我也想郑重地感谢您和您的团队，在过去六年里陪伴我带来的美好时光。是你们让我找到了我人生中最喜欢做的事，也是你们让我有这个勇气坚持下去。”

“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

直到云林离开了很久，法福还觉得自己耳边回响着云林的声音。他忍不住也想起了自己刚入行时，行业里的前辈曾经告诉过他的——

“发自内心的，才是最具有感染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