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遥归烟西:五(1 / 2)
卓城下雪了,是于后半夜轻悄悄地飘下来的。
白雪飘进了房中,屋外的天还没怎亮,昨晚秦鹿累极,没人灭灯,故而蜡烛烧了一夜,不少蜡油淌在了桌面上。
挂在离床头不远处的金笼上,厚棉罩子掀开了一小半,里头的天音早就醒了,见梁妄坐起,叫了一声。
梁妄双眼微眯,示意它别出声,再看向身侧熟睡的秦鹿,她乌发散下铺满了枕头,背对着梁妄的方向,将大半的被褥都裹向了自己,只露出了一截细嫩的背后与手臂。
梁妄扯了扯被子,没扯动,微微挑眉后,他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两人的腿互相碰着,秦鹿本还在熟睡中,忽而被褥里钻进了冷风,梁妄的四肢像是冰一样地贴了上来,她眼还没睁便惊醒,张口喊了好几声:“冷!”
“你还知晓冷呢。”梁妄睡在了里侧,伸手揽过秦鹿的腰,将人抱在怀里道:“每夜都与本王抢被子,睡着了还死不动弹。”
秦鹿揉着眼睛,往梁妄的怀里钻了些,头枕着他的胳膊道:“我熟睡后没知觉。”
又不是谁都如他这般,觉浅,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睁眼。
不过梁妄的确被冻得厉害,秦鹿有些心疼,于是双手抱着对方,企图捂暖。
一早两人于被中腻歪了半日,等天大亮,太阳高挂时,两人才起身,昨夜的茶壶烧干,索性小茶炉里的炭火没多少,后半夜就灭了,也没出什么危险。
秦鹿穿好衣服,裹着袄子像颗碧绿的小元宵,坐在茶榻边上掀开了窗户朝外瞧。
大片白雪如鹅毛,簌簌落下,风一吹,好些都贴上了秦鹿的脸,她对着双手哈了口气,领子边的绒毛蹭着微微泛红的脸颊,秦鹿瞧见明江边上结了一层冰,还停靠着几艘华丽的画舫。
梁妄走到她身侧,梳子递了过去,秦鹿自然接过,然后替梁妄梳发。
银发绕过手指,秦鹿看见他侧过头,半露的一截脖子上似乎有什么印记,于是伸手摸了摸,手指才碰上,就被梁妄一巴掌打开,道:“凉!”
秦鹿问:“这是什么印子?”
梁妄自己摸了摸脖子上的印记,随后道:“小猫的牙印。”
秦鹿梳发的手一顿,回想起昨夜,脸上骤然烧红,她的双眼盯着梁妄贴上脖子的手,他的手指细白修长,万分好看,便是这样好看的手指,昨天捂着她的嘴,双指探入她的口中。
几分画面闪过,秦鹿摇头挥散,深吸一口气将梁妄的头发绑好,木梳放到了一边。
昨天他们与谢尽欢说好了,这几日留下来是为了去田粮镇瞧瞧,如若真有恶鬼作祟,赶上战乱,恐怕事情会麻烦许多,故而他们今日就不去欢意茶楼了,秦鹿临走前,还对谢尽欢道:“你可□□几日,别等我降了鬼回来,你没扛住。”
谢尽欢低声笑了两下,道:“秦姑奶奶放心,这州水城,有得扛呢。”
秦鹿当时想问他,可要将贪贪留下来,让他们独处几日,后来一想几年前谢尽欢从生死里走一遭的事儿,还是将这话吞回去了。
贪贪不信世间有真情爱,谢尽欢就算是真的为她死了,贪贪也不会动容,之前那一次,恐怕谢尽欢也明白了贪贪的用意,他此番自知时日无多,没主动向秦鹿提,也没表现得欲言又止,秦鹿心里便想,或许他比贪贪聪明,先一步想通了。
于贪贪而言,祸害她一生的容貌是她的执念,但于谢尽欢而言,贪贪也是他的执念。
如今谢尽欢能放下执念,于他而言,是好事。
人鬼殊途,他们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几年前他春梦中或蠢蠢欲动,或颠鸾倒凤,都成他自己独享的记忆,有也足够了。
用了早饭后,秦鹿与梁妄便出门了。
老鸨领着一票姑娘坐在门口的长凳子上,几个人笑呵呵地说着下雪好看,偏靠南方的城池,不怎下雪,往往几年才能碰上一次,卓城上一回落雪,已经是三年前的事儿了。
那时仗还没打到煜州来,卓城也不是现下这般景象。
见梁妄要出门,老鸨厚着脸皮过来要银钱,她看着梁妄的眼睛带光,等秦鹿给了钱,她才用卓城这边的话对几个姑娘说了句:“这般俊俏的公子哥儿,若是换做以前放在我这楼里,指不定多少尊贵妇人愿意养他的脸皮呢!”
这句话,对于外人来说,是贬低,对于专门干这种皮肉生意的人来说,就是夸梁妄长得好看了。
老鸨以为他们听不懂,所以用拿过银钱的手搓着水煮花生的红衣,继续和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秦鹿见她们这样,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她不懂,分明处处都难过,就是谢尽欢那样富有的人都很少能笑得出来了,为何这些人不愿离开,还能笑得这么开心,仿佛银钱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殊不知只要打仗打过去了,银钱便变得分毫不值,命才是最重要的。
梁妄道:“有的人生是死,生死无差,命于他们的眼中最贱,轻易就没了,反而是及时行乐四个字难得。”
于秦楼楚馆里苦了一辈子的人,一双手臂不知被多少男人枕过,早就不肖想什么情爱真心,除了会一些讨好男人的法子,也没什么其他本事,走与不走,其实都一样。
等到来日异国真的攻下了卓城,她们只需将青楼的大门打开,穿得漂漂亮亮,高高兴兴地哄好那些人,与以往来说,恐怕无甚差别。都是张腿行事,谁趴在身上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