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誓言不反噬（2 / 2）
逍遥子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对徒弟说起这些陈年糟心事，他抬起右手，将道袍宽大的袍袖一直推到手肘。
这么看，这只手没有什么特别，但事实上，他的整只右手，从指尖一直到肩下，都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透明织物，像是完全贴合皮肤的长手套，外界天光下看不出来，在室内明珠柔光下，这织物光泽闪烁，宛如天竺婆罗明钻。
逍遥子将织物慢慢抽下，他小臂的真实皮肤就慢慢露了出来。
一开始并无异样，看上去依然是平平无奇，但随着织物抽离，快到手腕时，那里的肌肤竟是死人般的淡青白色，从手腕一直到手背，都是如此怪色，而中指指根牢牢圈着一枚黯淡无光的魂戒。
翻过手掌，露出掌心，才能看到一道焦黑灼痕，从那枚魂戒开始，竖着贯穿手掌，直到手腕肤色相异的分界处。这路线恰是修士从手心通往心脏的那条灵脉。
逍遥子看着自己诡异的手，目光平静，笑道：“佛门要让他吞舍利灵骨的事，我并不知情，前一日有修士报告，说远远经过天渊时，似看到那流云之墙中有人影一闪而过，没人当回事，就我好奇心重，说实话也是想偷懒，便独自前去天渊查看。谁想到刚到天渊，我一眼看到就天渊流云上飘浮着一个少年，可同时，我感应到另一枚魂戒碎裂，我的修为灵力生命全都通过手上魂戒向那和尚涌去。我就要死了。”
“我当时没时间细想，因为我眼前那少年逐渐倒退年岁，黑发被那流云逐渐褪色，片刻间，那少年就倒退为孩童，黑发也褪成了银灰，再不将他从天渊拉出来，恐怕会死。我反正要死了，就积攒剩余修为，冲上去抓他，想试试把他拽出来。我的手伸进天渊流云，抓住那孩童的手，我的手立刻苍老枯去，魂戒也燃起黑火，烧灼我的灵脉，我至今不知为什么我能把那孩童从天渊拽出来，我抱着那孩童坠落在地，昏迷前，我寻思着那什么佛道同盟是不存在了，就给冯大官人发了求救，还好冯大官人厚道，我醒来时，已和那孩童回了入门道场。”
盛希夷听明白了，师父救的那孩童，就是他。
不是什么失足落河，而是天渊流云之墙，师父竟付出性命危险，救了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孩童。
视线落到逍遥子的手臂，盛希夷万分愧疚：“师父，你的手？”
“何必这样，变了个色而已，动作无碍，”逍遥子乐呵呵地打断他，“若不是为了救你，天渊流云误打误撞将魂戒烧坏，效力大减，我当时就死了，还死得不明不白。昨日能撑过去，也是这个缘故。有玄武龟在，我休养数月就能无碍。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这就是师徒缘分。本来要没命，结果没死，还捞了个乖徒弟，不算亏了。”
他们师徒相处百年，盛希夷多少懂得些，他师父看着咋咋呼呼七情上面，实则冷硬，极不喜流露真情，虽对在意的人有所不同，但若触及内心隐秘，比如此刻，就还是尴尬不适，非拿说笑掩饰不可。
于是盛希夷收敛了情绪，又想到一件事：“佛修魁首梦见的导致灵气枯萎的浩劫，莫非就是灭世预言？可如果灭世了，儒教也不存，这梦兆不就错了？”
逍遥子摇头道：“这有个先后，梦兆在先，预言在后。虽然灭世预言也是佛门弄出来的，但并没有说这就是梦兆中的浩劫，我们连谁算出来的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其他。他们佛门说话做事，哈！无论如何，为师是不信这些了。青灯能给你挣出生机，咱修道的人，反倒不敢改命不成？退一步说，就算应验了，修真式微又怎样？凡事有起有落，万物由造化，道法自然，让这些秃驴滚他们的！”
“您说的是，”盛希夷点头听训。
逍遥子牵动灵气，引导那织物覆回手臂，他的右手看上去又如常人一般，边弄边说：“跟你提起这些陈年糟烂，一是要你一路小心，不可放松戒备，不仅防备妖魔，也要防备佛门，对他们来说，引导白龙向佛，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不伤天害命都不算造业，就算造了业他们也诚心背负，这其中余地可就太大了。二是，你已决心带他去蓬莱，唉，你倔，为师也不再劝你，只是……”
话说一半，逍遥子忽然缓缓站起，卧房四壁灵光大作，已是封锁灵阵术成！
只要不解除灵阵，这间卧房无进无出。
盛希夷瞬息间拂尘在手，却只拿在身侧，没摆出临阵之姿，冷静问：“师父？”
逍遥子背过身不看他，沉声道：“为师要你发誓！一，永不得让那白龙对你施展改造同命术，二，若那白龙有心危害三界，你一定尽快喂他吃下那枚舍利灵骨。”
盛希夷平静道：“何必如此，誓言咒愿，效力微弱，师父若担忧，不如与我定下契约术法。您说的这两条，我……都会做到。”
逍遥子继续道：“为师从未干涉你与青灯往来，待青灯也从来不差，但这第三，为师希望你发誓，就算将来你与青灯结为道侣，也不会再施同命术。”
盛希夷呼吸一顿，片刻沉默后，依然平静道：“师父，我还是那句话，誓言咒愿，没有反噬约束，没什么大用，何苦来哉？”
逍遥子声音带了一丝怒气：“孽徒！我要你被反噬做什么？今日你发誓，为师就信你，你不发誓，就别想走出道场的门！”
前世活了二十多岁，今生修道修了一百零八年，眼前总是那么不正经的老道，是盛希夷拥有过的最接近父亲角色的人物。
剖白旧创、硬逼起誓，桩桩件件都是一片慈师之心，他分得清好坏。
再说，他与青灯之间，若还有机会表明情衷，哪里需要什么同命术。
盛希夷先是单膝点地，随后落下双膝，举三指起誓：“三清在上，师父在前，玄真派第四代弟子盛希夷在此立誓，此去蓬莱，一……”
发觉被阵法关在门外，“释青灯”正犹豫着要不要拍碎嫂子卧房门，却见嫂子他师父打开门，乐呵呵地跟他含糊两句，溜达着走远了。
随后出来的就是盛希夷，对他冷淡道：“收拾行李，准备上路。”
他嫂子这脸色跟准备超度他似的。
“释青灯”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高兴，但总之就是不高兴。
他凑过去低声问：“嫂子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盛希夷抬眼看他。
“这龙纹……”他话音未落，回到盛希夷额前的龙纹就活动起来，“出门在外，总不能让嫂子难做，我也不爱看嫂子给我哥守寡，所以，嫂子喜欢纹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