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光（2 / 2）
那时候的师明渊一直都以为家里很穷，父母为了弟弟的病节衣缩食，家里的贷款永远还不完。他从小就被送去打工赚钱，只是为了让家里宽裕一些，可是十多年过去，他依旧得穿弟弟淘汰下来的衣服。
分明比弟弟大了两岁半，师明渊的身形看起来更像是小的那个。
妈妈说，你是哥哥，你要学会照顾弟弟。
明渊，弟弟是你的光，你是保护光的影子。
那时的师明渊深以为然。
如今他最讨厌的就是光。
师晓瓀这个名字，他也不喜欢。
晓是天刚亮的时候，而天亮了，人们就会看见他满身的伤痕，以及满手的鲜血。
他不想让光照进深渊，可光偏要来就他。
在拥有那段可谓黑暗的记忆之后，师明渊眼中的师明明就变得格外矫揉造作了。
虚伪、做作、傲慢、幼稚，聒噪又懒惰，自以为是地挑剔，面对Alpha却一副奴颜媚骨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看了恶心。
师明渊曾以为每个omega都是那副样子，直到他第一次见到师晓瓀。
和平民区那些故作姿态的omega们不同，少年矜贵的气质是浑然天成的，活泼又鲜明，眼底闪耀着最澄澈的光，满心欢喜地向他扑来。
温暖得快将人灼伤。
特别是，当那些温热的泪珠划过瓷白的脸庞，一滴一滴砸在他身上的时候，仿佛滴落在那干枯的心脏上，让皴裂的皮肉微微发痒。
曾经那张让他无比憎恶的脸，竟然也因此变得模糊起来。
师晓瓀和师明明长相差别很大，师明明继承了他烂鬼爹精明的长相，又在那个小肚鸡肠的女人的教导下，装腔作势得格外油腻。
而师晓瓀身上却没有那对恶毒夫妇的半点影子，但师明渊知道他长得像谁。
遥远记忆里唯一给过他温暖的老妇人，也是师晓瓀血缘上的外祖母，一个落魄的贵族大小姐，即便身处泥淖之中也亭亭净植，举手投足都带着高雅的贵气。
师明渊曾经见过她年轻时的照片，如果老人还在世，一定会很喜欢这小孩儿。
“……那边天气不好，飞机晚点，才刚落地，估计还有一个小时才到。”
说话这人是师明渊的婶婶，他们这些做儿女的，时常会回来看望老人。今日听闻二老回来，不仅有嫡亲这一脉的，还有不少表亲、远房也过来给二老接风，因此两位老人还没回来，客厅里倒是坐着不少人了。
“这就是明渊吧，长得和他哥哥们太像了。”
几个不认识的亲戚凑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偷偷打量起来。
“明渊是beta？还是omega？他们哥几个都分化得晚，如果以前住平民区没被标记过呀，可得早点找对象了咧！”
“是呀小瑜，嫂子不是外人，也就直说了，明渊这从平民区来的哇，还是先去医院……”
“嫂子。”洛瑜打断那喋喋不休的人，把师明渊牵到一旁，对众人解释道，“明渊的分化倾向和他哥哥们一样，是Alpha，多谢大家的关心。”
“是Alpha呀……”
妯娌们聚集在一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扫着，目光中除了打量，又多处来了许多情绪。
有好奇的、看好戏的，也有鄙夷、嫌弃的。毕竟一个十六岁的Alpha长成这样，要不是家世够好，二婚的omega说不定都找不到。
“明渊，出去找你哥，让他带你去宅子里逛逛，熟悉熟悉环境。”
“哎呀，就别麻烦嘉砚啦，嘉砚今天每天那么忙，好不容易休息一下，你就别让他再带孩子了。”另一个人拍了洛瑜的手臂一把，随后让下人把自家孩子给叫了进来。
“囡囡，这是明渊哥哥，把他带过去和大家一起玩吧。”
洛瑜知道那群富N代混世魔王什么德行，有些担心师明渊会被欺负，抓着师明渊的手臂没有放开。
“不用，孩子们去玩，让明渊和他哥多熟悉熟悉也好。”
“小瑜——”另一人拖长了声音道，“明渊是师家的孩子，以后也是要入族谱的，大家都是一家人，哥哥是哥哥，弟弟妹妹就不是弟弟妹妹了？以后都要熟悉的嘛，让明渊跟孩子们去玩，也能早点熟悉咱们的大家庭嘛。”
洛瑜还想说什么，师明渊不想她太为难，便拉了拉她的衣角：“妈，没事，我去陪弟弟妹妹们玩。”
洛瑜听见师明渊叫她，整个人愣在那里，那双漂亮的眼睛顿时氤氲上了一层水汽，女人张了张嘴，竟然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师明渊没想到只是一个女人从未强迫过他的称呼，能让她高兴成这个样子。
“你弟弟妹妹们比较活泼，你要是应付不来，就去主客厅那边找你哥。”
“好。”清瘦的少年垂着视线，看不出在想什么，面作乖顺地点点头，“那我先出去了。”
被叫进来接师明渊的小孩儿本来就挺不乐意，还看他们耽误了这么多他玩耍的时间，刚出客厅的门，一张脸就拉下来了。
小孩儿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即便师明渊再怎么营养不良，还是比他高的，因此不论这小孩儿怎么大步走前面，师明渊也能跟上。
都十几岁了还这么幼稚，该说真不愧是富家子弟么，天真得可以。
“悦悦，你回来啦！诶，这谁啊？”
“师明渊，二叔他们家捡回来的孩子。”
“噢——！”其余的孩子起哄到，“平民区捡垃圾那个！”
“哈哈哈哈！”
师明渊扫了一眼面前这群少则七八岁，大的有十三四岁的小萝卜丁，发现都是些未分化的，他在里面是年纪最大的。
已经性别分化的，因为远亲之间信息素会有影响，被安排在了不同的会客厅休息，他们这些不受信息素影响的，就放出来到处玩儿。
拥有未来记忆心智成熟的师明渊并不想和这些小兔崽子一般见识。
小兔崽子们叽叽喳喳嘲讽了会儿，发现师明渊没什么动静，觉得没意思，又各自玩去了，没一个愿意带上师明渊的。
毕竟谁也不想和平民区长大的人当朋友，会变得廉价！
而且这个人又瘦又土，跟他玩一定也会变得土里土气的！
师明渊可谢谢他们这么想，他还真没精力去应付小兔崽子们过家家。
不过师明渊不搭理他们，那群小兔崽子皮就又痒了，全部聚集到一起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什么事之后，高声笑着四散了。
师明渊知道这群小崽子有阴谋，没想到会这么好看穿。
“明渊哥哥，刚刚我的小皮球掉到那边的玫瑰丛里了，但是玫瑰丛太深了，我们拿不到，你比我们都高，帮我们捡一下。”
小兔崽子没有用任何询问、恳求的语气，甚至有点颐指气使。
师明渊倒想看看这群小东西肚子里装的什么坏水，便跟着过去看了看。
结果这群小屁孩儿根本不和他弯弯绕绕，刚走到玫瑰林旁，就有一只手向他伸了过来。
师明渊侧身一躲，随即踢掉脚边的栅栏，悠闲地跳了下去。不过因为他的动作太快，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是自己跳下去的，起哄声顿时响起来。
“哈哈哈哈！这才是你这个平民该待的地方。”
“你也陪看花呢？看看花泥就够啦！”
“花泥！花泥！”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指着师明渊又笑又骂，刚才那个小孩儿没推到师明渊，气急败坏地抓起旁边的一捧草就往师明渊身上丢过去。
“垃圾平民！”
随着一声谩骂，其他几个也跟着把藏着的小心思骂了出来。
“你不是觉得自己很好看吗！就你！也配进我们师家的族谱！”
“就是！别以为你是Alpha就会有人看得上你！你不过是个没教养的平民！”
“这才是你们平民该有的样子！”
“就是就是！”另外有几个小孩儿也学着往师明渊身上丢草根或者泥土。
这边种植的玫瑰林是培育的特殊品种，普通的玫瑰都是低矮的灌木植物，这种玫瑰的枝干却长成了一人多高的树，且因为习性霸道，无法在树下种植其他植物，因此这片玫瑰园专门做了个下沉处理，只有树冠之上的花才高出地面一点。
师明渊本就因为发育不良长得矮，几乎整个人都淹没在了下沉花圃里。
蔷薇科的植物大都有刺，师明渊却跟没有痛觉似的，后退几步站到树冠下，用玫瑰花的枝叶挡去飞来的沙草。干净的衣服上顿时被星星点点的血液浸得斑驳，少年冷着一张脸，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即便是被花茎上的刺所伤，也不想身上沾染泥土。
这会让他想起那个连狗窝都不如的小房间，以及工作做不完时的打骂，和倒在脏碗里的剩饭。
他讨厌脏。
“呵，你看他那样！还知道躲呢！真不愧是……啊！”
带头向师明渊丢草根的那人尖叫一声，随后咚地倒在了地上，他白色的衬衣腰上还有一个不算特别明显的脚印，显然是被踢倒的。
只有过一面之缘的omega抱着手臂，轻轻仰着下巴，分明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却因为他身上的贵气而不让人觉得厌恶。
师晓瓀抬起腿，一脚踩在跌坐在地的那人肩上：“师若楠，你刚才的话，敢在你爹面前再说一遍吗？”
omega今天穿着一身漂亮的休闲小西装，浅色的衬衣，背带裤，柔软的针织外套，看上去矜贵又柔软，即使高傲，又仿佛不那么难以接近。
少年脖子上银色的chocker随着他的动作闪了一下。
像光一样。
“晓瓀哥哥……”
师晓瓀扫了其他几人一眼，几个胆子小的立马溜得无影无踪，坐地上那个也想跑啊，可是他正给师晓瓀垫着脚，要是他没垫好让师晓瓀摔了，师家那六个哥哥……
师晓瓀刚收脚，那人就跟见鬼似的起身要跑，搞得他像什么欺男霸女的大恶人似的，omega嘴巴一瘪，又是一脚踹过去，虽然没怎么用力。
那人连踉跄的动作都没有，还是被吓得尖叫一声，随后哭哭啼啼地跑了。
都不知道带头欺负人的是谁。
小omega拍了拍衣角上刚刚沾到身上的灰，便看到了掉到下沉花圃里的师明渊，蝶翼似的睫毛蒲扇了几下，随后走过来，想也没想就跪到了花圃边缘，扶着坏掉的栅栏，向师明渊伸出一只手。
“你上的来吗？要不要我拉你。”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向师晓瓀的脸，五官精致又和谐，白净的皮肤上看不见半点瑕疵，春末的阳光洒下来，给冷白的皮肤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
师明渊在那双琥珀般透亮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不在深渊之中，身畔是漫天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