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1 / 2)
毓秀园内,霍薇柔披着斗篷坐在长亭中。
雪花纷纷而落,在结冰的湖面上覆了一片霜白。
因为腿上带伤的缘故,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去参加宫宴,接受了夫人们的跪拜后,就一直坐在长亭里。
可惜的是她当时并没有看到季长澜的小夫人。
想起皇上那天拂袖而去的样子,霍薇柔衣袖中的手暗暗收紧了。
她是季长澜母族中人,又与老王妃关系紧密,皇上借她来对付乔玥,分明是要将罪责推给霍氏一族。
霍氏虽然不比当年显赫,但毕竟与靖王府和虞安侯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中族人有支持季长澜的一派,也有支持靖王府的一派。
皇帝在乎的根本不是那天是谁刺杀了她,以传闻中季长澜对乔玥的宠爱,倘若乔玥在她宫里出了事,皇上完全可以把罪责推到自己身上,将老王妃跟谢景也牵连进来,从来看着季长澜与谢景内斗,自己乘机稳固政权,坐收渔翁之利。
皇帝的心思比她想象中要深沉的多。
可她不敢不从。
她有太多把柄在皇帝手上,皇帝既然答应保她一命,那此事她便非做不可。
那日刚刚醒来时她也是被吓到了,事后想一想就觉得要杀她的人不可能是季长澜。要杀她的人武功极高,而季长澜当年在岭南受了那么重的伤,几乎不可能恢复成这样。
更何况她再怎么说也是季长澜的表姐,和他相识十几年,他又怎么会因为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丫鬟,就对自己母族的人动手呢。
赐死乔玥对她并无害处,等皇帝对她打消了疑虑,她一样可以暗中帮助季长澜,到时候再让老王妃帮自己求求情,季长澜一定会理解自己的苦衷的。
面前炉火烧的正旺,有宫女将狐绒毯子盖在她腿上,她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见茶水已有些凉了,不由得微微皱眉,对身旁的宫女尚竹道:“人怎么还没请来,不是说已经进宫了吗?”
尚竹是新到她身边的贴身宫女,见状忙换了杯热茶给她,轻声道:“已经让莲心去催了,娘娘再稍等一会儿应该就到了。”
霍薇柔对尚竹不紧不慢的态度很不满意,一拂袖摆道:“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架子倒挺大,不给本宫请安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让本宫在凉亭里等着她,你再去给本宫催催。”
尚竹站在原地未动。
霍薇柔一扬眉道:“去啊,傻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还怕一个贱婢不成?!”
亭外大雪肆意,白茫茫的湖面一直蔓延到远处,一片静谧中,霍薇柔忽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悠缓从容,轻的像落在枝头的雪。
她的语声一顿,下意识回过头去,乌黑长袍垂落间,季长澜缓步停在了她身后。
与此同时,霍薇柔看到尚竹低头退到一旁,既没有汇报,也不再看她,只是对季长澜道了一声:“主子。”
霍薇柔身子僵住。面上却强作镇定的浮出一抹笑,嗓音轻柔的问:“侯爷怎么来了?”
季长澜淡漠俊美的面容看不出什么神情,垂眸拂落肩头的雪,轻缓的语声不咸不淡:“贵妃娘娘找谁?”
这显然是听到了她刚才说的话的。
树上枝桠被积雪压弯了头,亭边红梅落了一地。男人玄黑衣袍下的身形虽然让她有种强烈的压迫感,可那双眸子却如往常一般古井无波。
霍薇柔定了定神,试探性的说道:“宫里前两日都在传你纳了妾室,你向来听老王妃的话,本来我是不信这回事的,可没想到这几天居然连皇上也在提,皇上金口玉言,定然没有假话,我心中好奇,就想召她过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竟能入的了侯爷的眼……”
她语声稍顿,抬眸朝季长澜瞧了一眼,见季长澜只是目光淡淡的看着远处结冰的湖泊,对她的话并没有丝毫反应。
霍薇柔觉得他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喜欢那个小丫鬟,紧绷的心弦不禁又放下些许,低头抿了口茶,又换了副长辈的姿态,套近乎似的劝说道:“阿凌,我好歹也是你表姐,你纳妾怎么也要经过姨母同意,不能这么肆意妄……”
碎雪飘入亭内,寒风掠过时,霍薇柔的后颈忽然搭上了一只冰冰凉凉的手,她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紧接着,她就听到季长澜嗓音沉沉的问:“你叫我什么?”
啪——
霍薇柔手中茶杯落在地上,四溅的茶水在亭外的积雪中砸出一个个漆黑的雪洞。
她不可置信的回头,季长澜幽冷的目光连同亭外星星点点的红梅一同落入霍薇柔的视线里。
缓缓飘落的殷红映着男人颜色暗沉的锦袍,很容易就让霍薇柔想起了靖王府烧向天边的大火。
就连捏着她脖颈的姿势与那天的刺客一模一样……
恐惧从脚底蔓延,求生的本能让霍薇柔奋力挣扎起来:“这里是皇宫,外面侍卫不比那天靖王府,侯爷、侯爷若杀了我,今天也难走出毓秀园!”
季长澜眸底暗色浓郁,轻轻牵起唇角,嘲弄的笑了:“是吗?”
“啊——!!”
楠木椅子向后倾倒,霍薇柔重心不稳跪倒在地上,还未长好的骨骼再度裂开,她额上瞬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霍薇柔凄厉的呼喊并没有惊动一个侍卫,一旁的尚竹也未有丝毫动容,全然不见平时唯唯诺诺的样子,霍薇柔这才感觉到了怕,慌忙开口求饶道:“侯爷,求侯爷饶我一命,我……”
捏在后颈上的力道并未放松,五指收拢间,她听到了骨头摩擦的“咔咔”声。
“皇上、皇上早就怀疑您了侯爷……我今天就是奉皇上之命才请小夫人过来的,皇上是要我们霍家内斗,将靖王府和老王妃也牵连进来,侯爷千万……千万不要中了皇上的诡计啊……”
对霍薇柔而言,季长澜这种一点儿情面不留的人要比皇上可怕的多,她句句泣诉,恨不得一股脑儿将皇上的计划全盘托出,以表达自己的诚心,然而季长澜却根本不在意这些,只像那日一样漫不经心的捏着她的后颈往亭外走。
冷风呼啸而过,天空中的雪花比方才又密了许多,刮在脸上宛如寒刃,霍薇柔被这冰冰凉凉的雪花一激,头脑中的思绪这才清醒了许多。
尚竹是季长澜的人,所以她知道的事,季长澜一定知道,他早就在皇宫里布好了眼线,他根本不需要自己为他卖命。
哪怕今天就这么杀了她,也会有人善后甚至是顶罪,自己这个贵妃的身份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他在乎的只有那个丫鬟。
他对自己起杀心也是因为那个丫鬟。
霍薇柔回过神来,在脑袋要被季长澜按到冰面的一瞬,慌忙开口:“皇上现在已经注意到侯爷的小夫人了,小夫人以后进宫难免遇到危险,侯爷留我在宫里,关键时候说不定可以救小夫人一命。”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顿,微微眯着双眸看向她,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霍薇柔见他态度有所转变,忙又加了一把劲儿。
“我是真心要帮侯爷,我……我可以饮绝子汤,宫里女人最在乎的就是子嗣,我若是没有孩子,今后便只能倚仗侯爷,只求看在老王妃的面子上放我一命……”
“对了,还有老王妃、老王妃那边我也可以帮侯爷劝说,保证她不会因为侯爷娶小夫人一事苛责侯爷,请侯爷信我一次……”
风雪中,季长澜缓缓站起身子,花纹繁复的衣摆垂落在地,冷白如玉指尖缓缓擦过腕上佛珠,看着伏在雪地中一动不敢动的霍薇柔,低声道:“那就信你一次。”
“谢、谢侯爷。”
霍薇柔松了一口气,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厚底儿云纹靴就踩到了她的小腿上,尖锐的刺痛从骨缝里传来,身后男人轻慢的语声不咸不淡:“不过你这双腿不能留。”
*
不同于毓秀园诡异气氛,宫宴大堂里灯火阑珊,乔玥一张小脸微微泛红,又接过了将军沈成夫人孔柏菡递来的酒。
“这是西域今年才进贡过来的酒,比其它酒水要温和的多,入口甘甜绵软,小夫人再喝一杯。”孔柏菡道。
盛情难却,乔玥只能低头又喝了一杯,双颊上红晕渐浓,连带着杏眼儿也蒙上一层水雾,看上去又娇又怯,直让劝酒的孔柏菡也跟着醉了几分。
真真是可爱极了。
怪不得侯爷这般宠爱,若自己是男人,肯定也会喜欢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的。
本来她们对忽然多出来的小夫人多少还有些犯嘀咕,心里也不知怎么该怎么面对。
毕竟季长澜在阴狠暴戾的声名早就传扬在外,她们自己的夫君听到季长澜的名字都要抖一抖,更别提她们自己了。
蒋夕云当初追求季长澜的样子犹在眼前。她们还记得三年前元宵宫宴时,蒋夕云也喝了些酒,守在男席门口等了好久,见季长澜出来就赶忙迎了上去,可手还没触到季长澜衣角,就被他的贴身侍卫按住手腕甩了出去,季长澜当时的目光冷的瘆人,一点儿面子也没给蒋夕云留,听说蒋夕云的手腕也因此肿了好几天呢。
她们这些夫人未嫁人时,也不乏对季长澜动过心思的,也全都在那时断了念想。
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的男人,哪怕长得再好看,也像有毒的罂栗似的,根本没人敢去碰。
所以当她们听到季长澜突然宠爱一位才认识不久的小夫人时,心里多多少少都是不大相信的。
直到她们看到乔玥脖子上星星点点的吻痕时,才打消了疑虑。
这得多喜欢才会留下这么一串儿痕迹?
这小夫人看着娇娇弱弱的,也不知怎么受住侯爷那般男人的。
几位夫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眼中暧昧之意明显。
便是孔柏菡也忍不住掩嘴偷笑起来。
不过这毕竟是乔玥和季长澜的房中之事,她们虽然好奇,也不敢多问,只是变着法的哄乔玥。
连侯爷都捧在手心里的人,她们又如何敢得罪?
她们丈夫在朝中为官,多多少少都得仰仗侯爷呢,更别说这小夫人看着就让人喜欢,眼见一杯酒下肚,孔柏涵忙又递了一杯过去,笑吟吟道:“我再陪小夫人喝一杯吧。”
“……”
几番下去,乔玥已经有些晕了,心里也明白了季长澜的良苦用心。
从她一落座这些夫人就盯着她脖子上的吻痕看,开始她还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怎么与古代的夫人打交道,可哪曾想这些夫人对她热络至极,不用她打招呼就自我介绍起来,宴席间也丝毫不用她找话题,这个讲完笑话那个又说起了趣闻,吧嗒吧嗒的毫不冷场,完全没有因为小夫人的身份而看轻她,她反而比正牌夫人还受关照许多。
原来季长澜昨晚说的“想去就必须这样”是这个意思……
怪不得他昨晚明明有了反应还放过自己一马,看来是自己错怪他了。
他还是她心目中坐怀不乱的禁欲反派,人设一点儿没崩。
乔玥晕晕乎乎的想着,周围夫人们见她目光怔然的样子,唯恐自己冷了场,忙又夹菜的夹菜,倒酒的倒酒。乔玥推诿不过,等宴席结束时,身子已然有些不稳了。
夫人们三三两两的被丫鬟扶了起来,乔玥也跟着宝笙往外走,刚迈过门槛时,孔柏菡忽然拍了她一下,笑脸盈盈道:“小夫人想去找侯爷吗?”
孔柏菡语声本就柔媚,说道“侯爷”两个字时,还特地顿了一下,似有似无的音调随着晚风轻飘飘钻进乔玥耳朵里,乔玥心脏不知怎么就跳了一下,近乎本能的想起了那双清凌凌的眼。
她耳尖红扑扑的,垂着眼眸小声道:“嗯。”
孔柏菡今天喝多,这会儿也有些醉了,轻声在乔玥耳边道:“男席那边散的早,侯爷这会儿应该在偏殿里与朝中官员谈事呢,正好我夫君也在,要不我带你去找找?”
乔玥一听他在谈事,连忙摇了摇头,小声说:“我还是去马车里等侯爷吧。”
这懂事又乖巧的模样儿,也难怪侯爷会这么喜欢。
孔柏菡性子本就热络,见状搀起乔玥的手,道:“马车里又冷又小,一点儿也不舒坦,偏殿离这儿不远,你就当是陪我一同去。”
说着,也不等乔玥拒绝,拉着乔玥的手便踏上了长廊。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宫灯暖红色的光线中,片片雪花悄然而落。
乔玥晕晕乎乎的被孔柏菡挽着,两人刚刚转过转角,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谢景。
男人身披玄青大氅,衣领处的黑色绒毛随风轻荡,墨瞳扫过乔玥脖颈间的红痕时,微微顿了一瞬,指尖润玉散发出丝丝冷冽的光,夜色中的嗓音莫名幽沉:“小夫人喝醉了?”
被这声音一问,乔玥脸上酒气瞬间散了三分。
她对谢景还保持着警惕,可外人面前也不敢不给他面子,只能客客气气的说:“稍微喝了些酒。”
谢景笑了一声,低沉的嗓音在寂寂落雪中格外短促。
他问:“要找去偏殿找侯爷么?”
乔玥这会儿倒是没有回话了,似乎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行踪。
谢景静静的凝视着她,红色宫灯的光芒照在他面颊上,火光摇曳间,一半五官都掩在了暗处,视线却迟迟未从乔玥身上移开。
孔柏菡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靖王,她夫君是季长澜提拔上去的,平日里鲜少与谢景打交道,对这位年轻亲王的性子也捉摸不透,只在宫宴上远远瞧过他几面,更没有机会接触过他。
虽然谢景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孔柏菡却觉得谢景盯着乔玥的目光冷沉的厉害,幽幽暗暗的,直让人觉得害怕。
她担心乔玥一直不回话惹恼了谢景,忙替她答道:“回王爷的话,小夫人是要去偏殿一趟呢。”
谢景侧眸瞧了孔柏菡一眼,轻轻转了转指间的扳指,淡淡道:“你先回去,本王刚好也要去偏殿。”
孔柏菡闻言一呆。
靖王这是要送小夫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