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第 128 章(1 / 2)
听见声音的刹那,李云霁猛地一颤,简简单单的一句却仿佛是噩梦的余音挥之不去,惊雷一样在?他耳边炸开。
他果然还?是没死——
猜测到和亲眼看见原来还?是不一样的,他知道李云深可能?还?活着,可是他从未想过,有生?之年,他们还?能?再见。
——他在?这个最该得意的时候,把自己的后背暴露在?了这个人的眼前?。
他们从年幼起就是对手,李云深擅武,他擅文,为了取悦父皇,拉拢儒士,他向来不吝低看武将,然而此刻却终于知道,有自保之力是如何重要。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李云霁转身?叫护驾的瞬间身?后的人已?经?抬起了手,那是一双过分苍白消瘦的手,手腕上已?经?愈合的伤疤让他猛然睁大了双眼。
那是——
不,兴许他还?有一线生?机,李云深的手已?经?废了,他再不能?一如往常的拿捏他的生?死——
而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抬起手腕,宽大的衣袖里机巧的木制机关露出一角,寒光一闪而逝。
李云霁眼前?恍惚了一下,身?上明明没有明显的伤口,呼吸却猛然急促起来,他挣扎着抬起眼,扫过那消瘦的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的人,兴许是多年不见阳光的缘故,他皮肤苍白的可怕,目光缓缓上移,终于落到了那张脸上。
在?尚是混沌的天色里,他那张脸上仿佛是覆盖了一层什么,与谢青吾足有七分相似,或许是手法不娴熟的缘故,脸上还?带着一些褶皱,但那久病的神态却像极了谢青吾。
——那是,人皮面具。
李云霁忽然就觉得不安,人皮面具,这个世上何其?稀有,这么多年他就只?有见过那一次……
在?逃出青州的那个夜晚,大雨滂沱,他受了重伤,羽箭插在?眼里,腿被马蹄踏断,奄奄一息,穷途末路之下遇见了那个大夫,再后来……
耳边突然传来激烈的厮杀声,他站在?半山的亭子里摇摇欲坠,对面的人弯下腰咳嗽着,长发披散遮住了本来并不协调的面容。
然而时机就是这样准,他那句护驾还?没惊醒身?边人,不远处的厮杀之声已?经?遥遥传来,下一刻,谢青吾养在?身?边的暗卫已?经?先一步将那人护在?了身?后。
现在?的一切看起来是多么的顺理成章啊,自己坐稳皇位后开始对有功之臣下手,先是设计对山庄围杀,而后还?故意栽赃谢青吾为刺客。
是了,天色昏暗,哪怕再好的眼力也看不清那飞出的一根细小银针,再者,谢青吾孱弱的形象实在?已?经?深入人心,又?有多少人知道现在?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个人,并非是原来的那个谢青吾了?
而且,他不能?叫任何人知道李云深还?活着,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比更?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还?活着。
他没有别的路能?走,只?能?撕破脸皮,哪怕今后将面对的说郑氏一族的怒火。
”杀!杀无赦!”
喊出的声音出奇的微弱,眼前?阵阵发黑,身?上一时发热一时泛冷,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只?是徒劳无功,最后晕厥过去的瞬间他几乎是绝望的想起一个名字。
春寒。
当年他好不容易寻到的奇药,无色无味,无人能?够察觉,虽然是慢性毒药,但只?要沾到一些就必死无疑,过程漫长而可怖,初时仿佛只?是一场风寒,而后越病越重,直至死亡。
——世上没有解药。
他当年,就是在?父皇的饮食里放了春寒。
不,不要紧,这个世上能?人异士这样多,哪里就真有没有解药的剧毒?当年父皇爱惜民力看重皇子,不曾大肆搜寻,他可以,他可以不惜一切的搜寻解药!
再说,哪怕他真的解不了毒,这一回他也带了足够的兵力上山,李云深谢青吾都得死,一个都不可能?活下来!
——
李云深是被人推上马的,他跟谢青吾朝夕相处了三年,对他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深,若说要模仿也能?模仿出个八成像。
前?面的病是用了药的缘故,不仅仅是逼着谢青吾过来,更?重要的是他比谢青吾重些,用药害着自己逼自己极快的消瘦下来,再有就是身?高,他比谢青吾略略高些,所以一直弯着腰剧烈咳嗽,刻意将身?高压低,再选这样一个日夜交替,混沌不明的时候,一切远比想象的更?加容易。
他的手废了,再者,哪怕是谢青吾去见李云霁,身?上也绝不可能?有刀剑的痕迹,而且谢青吾怕他自尽,看的他极紧,能?接近他的东西?必须是无毒的,菱角多一些的谢青吾都要慎重考虑。
所以能?送进来的东西?,只?有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春寒,一张看似根本无用的面具,和他在?曲大夫那里偷取来的一根银针。
手腕上的机关是他自己花心思做的,简单简便,只?要距离足够,就能?伤到人。
如果,他的手没废,哪怕手无寸铁要取李云霁的性命也不会如此困难,如此费尽心机,而今他也学会在?这些阴暗的角落里艰难生?存,利用身?边所能?利用的一切。
是了,他利用了谢青吾,现今谢青吾和李云霁的人兵戈相向,李云霁以为谢青吾和自己联手策划了刺杀,谢青吾的人认为李云霁终于要对他们动?手,一片混乱之际,才是他逃跑最好的时机。
进山唯一的一条路已?经?被李云霁封锁,他必须赶在?这个冬天第一场雪落下之前?起身?,从后山深山老林里钻出去,皇城的天太冷了,一但落雪,没有任何防护,是当真能?冻死人的。
人皮面具只?是暂时之物,马上颠簸天光大亮他很快便遮掩不住自己的容貌,李云霁和谢青吾不管目的是不是一样,但把皓月山庄护大当真是犹如一个铁桶,杨子仪安插的人根本进不来,所以此刻跟着他的都是谢青吾身?边的暗卫。
他原以为等自己容貌暴露,他们就会毫不留情的将他放弃,或者是捉了他回去见谢青吾,但他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这些暗卫竟然在?发现之后仍然继续护着他离开。
他去的方向很明显是后山,那些暗卫不可能?不知道,他想逃,这些暗卫却还?在?护送着他逃跑。
李云深隐约有些警惕,他虽然现在?身?上没有什么力气,但还?是悄然攥紧了马鞭,这几年的他其?实一直暗中恢复着自己的手腕,虽然痊愈不可能?,但好歹已?经?被像一开始那样,连个茶杯都拿不起。
兴许是他身?上的戒备实在?太强了,紧跟在?他身?后的暗卫看了他一眼,明明是咬牙切齿的模样,但还?是解释了一句:“公子早就下过令,不论何时何地,一切都以您的安危为重。”
话?虽这样说着,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李云深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身?后追兵紧追不舍,而更?远处,却是浓烟滚滚。
李云深觉得呼吸都窒了窒,他没有对谢青吾下重手,最多两个时辰就能?清醒过来,秋实也是一样的,这个时候外?面的人自然会进去救他出来,不可能?会出什么事……
“小心!”就在?他这一晃神的功夫身?后已?经?有数只?羽箭破空而来,刚刚还?在?恶声恶气和他说话?的暗卫毫不犹豫的替他挡住,顺势斩断三根箭矢,但还?是有一箭深深扎入了他的胸膛。
“一半人护送人离开,剩下的跟我?在?此挡住了!”
然而拿什么挡呢?只?能?是拿血肉之躯来挡,李云深没有回头,这些年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了,战争之中死伤何止千万。
他还?是想的过于简单了,就算是想趁乱逃走又?哪里有这么容易?若不是谢青吾早就有令命人护他,他现在?根本走不动?一步。
这样的厮杀经?历了多久李云深已?经?记不得了,身?边暗卫一个一个的减少,最后冲进深山的时候身?边已?经?只?剩下寥寥数人。
他给李云霁下的毒,没有人比李云霁自己更?熟悉,他该多清楚的知道,他必死无疑,所以对李云深的追杀越发的疯狂。
有时候可怕的并不是死亡,而且明知是死无法逃脱,却要慢慢忍受折磨,绝望的看着死亡一步一步的逼近,当年的父皇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等待死亡的呢?
当年他病入膏肓,他的儿子们还?在?争权夺利,他是怎样绝望的等待着死亡降临,膝下空无一人。
最后一个暗卫死在?他身?边的时候,李云深取下了他的腰牌,大概是战场上留下来的习惯,他没有时间把人埋葬,只?能?留下这个,以后交给其?家人。
身?边已?经?满满当当集齐了数十个,他给这个人并不认识的人合上眼,看着他腰牌上的血迹,想着他临死之前?微弱的声音。
“王爷,我?们是个孤儿,是郑氏一手将我?们养大,在?饥荒年里给了我?们一口饭吃,一件衣穿,”他将死的时候一直都很安静,抚摸着身?边零零散散的腰牌,说话?都废力气。
“我?们一早就跟着公子了,公子对我?们很好,一直,很好,您、您就当看在?我?们、我?们这么些命的面子上,日后,日后对公子好一些吧……”
将死之人最后的遗愿,就算李云深明确的知道这就是一个陷阱,一个拿命织就的陷阱,他也不得不踩进去。
他哑着声音低声回答的那一刻,一直固执着不肯离开的人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李云深把手搭在?他脸上,终于感觉到天地寂静,独此一人。
——谁叫他欠了他们的命,不得不还?。
但前?提是,他能?走出去。
他抱着那些血迹斑斑的腰牌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天边已?经?开始落下大朵大朵冰冷的雪花,北风刮在?脸上,疼的已?经?失去了知觉。
皇城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还?是来了。
——比他预料的早了许多,能?不能?走出去,还?是未知之数。
李云深有时候是真的觉得自己运气不好,他好不容易才能?逃出那个囚/笼,护着他的人全部死了干净才将他送入密林深处,却刚好遇见了十年一遇的大雪。
皇城的冬天寒冷漫长,李云深早就知道,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如果没有意外?,他的计划根本不会出错。可偏偏,就是出了意外?,今年皇城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提前?了数日,且是多年未曾见过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