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探亲(2 / 2)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有甚么好收?惟有几套旧衣旧衫而已。就连脚上穿的鞋子,都是摞了补丁。她们这便是典型的卖油的娘子水梳头了。邹氏从床下扒拉出一只陶罐,倒出里面仅剩的半罐铜板,分作两份,一份自己揣着,一份递给余雅蓝,吩咐她贴身藏好,这便是她们一路上的盘缠了。余雅蓝接过铜板,在手里不住地摩挲,直觉得她们此去的前景,实在不容乐观。就凭她们母女被遗弃在乡间这么多年,就知道邹氏在余天成心中,实在是毫无分量了,他而今在临江县混得风生水起,认不认她们母女还是两说呢,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多的姬妾在一旁吹枕边风……
不过,这屋子也实在是撑不了多久了,而手里的铜板,又是那么的少。本来还能去找亲戚们借点的,可那些本家,因为余天成多年不回乡,早就同她们疏远了;邹氏娘家的亲戚,则一直嫌弃邹氏没能生个儿子,给他们丢了脸,多年不同她们来往了。唉,看来只有去临江县投奔余天成这条路了。
余雅蓝黯然垂首,但没过一会儿却又忽地抬头,拍了自己胳膊一下--她真是穿越时日尚短,还没融入角色。余天成是谁?那可是她的亲爹!他养活自己本来就是应该的,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已是失职,难道现如今过不下去了,去找他也不应该么?就算他真的会不认她们母女,也该理直气壮地去同他理论理论,甚至于告他上官府!
这样一想,余雅蓝马上来了精神,在心内细细筹划起来,并决定,不但要向余天成要回这么多年的生活费,而且还得让他给自己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不然自己和邹氏也太亏了!
她把这想法告诉邹氏,邹氏却是幽幽地叹气:“蓝姐儿,你莫要怨你爹,要怪就怪你娘我没出息,没能生下个儿子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儿子,可是七出之一,你爹没有因此而休了我,已属难得了,我还能奢求甚么?”
被夫家所休,在偏僻封闭的余家村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前年王婶子被休回娘家,日日为哥嫂辱骂,最后被逼得跳了河;再朝前五年,余五嫂被休,爹娘连门都没让她进,直接叫她去死,结果就真吊死在了自家地头;再再朝前推五年,丁八娘因为生不出儿子被休,爹娘转头就把她卖给了过路的一个行商,从此没再见过她。
至于邹氏的娘家……好像老早就放过话,如果邹氏被休,就要把她卖进城里的青楼里去,教她专门替青楼的婊姐儿们做鞋子。
余雅蓝也曾提过初嫁从父,再嫁由己之类的话,可在邹氏眼里,只有余家村的规矩,其他的都是天边的浮云,因而余雅蓝也是深感无力,只得作罢。
“再说了,咱们有手有脚,会做鞋子,又不是养活不了自己,只要你爹肯认咱们,给咱们一个住处,再替你寻一门好亲,就行了。”邹氏生怕余雅蓝见了余天成后,会同他起冲突,忙忙地郑重叮嘱。
余雅蓝不愿同邹氏争执,顺从地点了点头,不过心里的决定,一点儿也未改变。
第二日,天还未亮,邹氏便唤起余雅蓝,同她各挽一只小包袱,步行至十里外的镇上,找了辆运送货物的马车,好说歹说,终于挤了上去,缩在满车货物最后面的角落里--专门运人的马车,就凭她们那几个铜板,可坐不起。
自从昨晚想通“余天成是她亲爹,养活她是义务”这层道理后,余雅蓝便斗志昂扬,甚至隐约期盼着能就此留在临江县。因为在余家村,女人实在是太没有地位了,不论嫁人前还是嫁人后,都是稍有过错便非打即骂,被逼走上绝路的更不在少数,听说临江县的风气要开放许多,那里应该更适合女人生活。
一路颠簸了五天,在车上宿过四夜,终于到了临江县。她们所乘坐的马车因为要卸货,在城外就停下了,邹氏只好带着余雅蓝在城门处下车,一路步行进城。
临江县不愧是当朝最富庶的大县之一,比起距离余家村十里地的余家镇上,实在是繁华许多。一排排整齐的店铺,门前挂着黑底烫金的招牌,还有一面面高挂的旗帜迎风飘扬。店铺前,还有许多的小摊,卖米粥的,捏糖人的,炸面团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街上的行人,个个穿戴整齐,冠帽,腰带,佩饰,一样都不缺,端的是讲究无比。出于“职业习惯”,余雅蓝不由自主地朝他们脚下望去,几乎个个脚下都有一双布鞋,不少人甚至还踏着丝履,不像余家村和余家镇,多数人都打着赤脚,穿着草鞋,只有少数有钱人才能买双布鞋穿。
余雅蓝正瞧得起劲,邹氏递过一封折得整整齐齐的信,问道:“蓝姐儿,看看这信上写的地址,是不是在东大街?”
这封信边缘泛黄,应是有些年头。余雅蓝忍不住又是嗟叹一番,方才抽出信纸,连猜带蒙地看起来--当朝所用的字都是繁体,而她并非中文系出身,对繁体文的所有了解,都只来自于初中高中所读过的几篇文言文;所以,她在这里,是个半文盲。
不过,半文盲好歹也胜过一个大字不识,至少在她仔仔细细把信读过三遍之后,终于确定,余天成有一家绸缎庄,就开在东大街上。
看完信,余雅蓝一抬头,嘿,巧了,对面就是一家“余记绸缎庄”,莫非就是在这里?
邹氏从她手里抽走信纸和信封,小心翼翼地装好,收进怀里,道:“我就是瞧见这里有一家余记绸缎庄,才叫你看信的。”
余雅蓝满头黑线,既然早就瞧见了,进去问问便是,何苦让她辛苦读信。也怪她不该谎称自己到私塾偷学了几个字,不然邹氏也不会总爱让她帮忙读个信,念个招牌甚么的,就她那点儿水平,往往只有叫苦的份……
“是这里么?”邹氏又问,言语中很有些踌躇。
是因为期待见到余天成,而又有些忐忑么?余雅蓝无奈地摊了摊手:“娘,信上的确写的是东大街,可这儿又没个标牌,咱也不晓得到底是不是就是这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