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1 / 2)
何思怀不知道连着在太阳下跪一个小时会不会死人,只是这一个小时拉得跟半个世纪一样漫长,地上的沙粒几乎已经嵌进膝盖的肉里,本来还想集中注意听校长瞎扯,到最后因为意识涣散也没能听进去一星半点——在此之前,上课走神是何思怀绝不会犯的低级错误,但是这种环境下,何思怀只能将精神都用在努力保证自己不倒下,而无心顾及其他了。
膝盖被硌得疼、背后被晒得疼、脑袋充血疼……明摆着的体罚让何思怀感觉自己身处野蛮社会,一边的孔子雕像都被玷污成了迂腐的色彩,他看着从下巴滴下来的汗水,在地面上开出一朵不规则的花,他不停用指关节敲打着地面来打发时间,刘民军的声音在耳边忽高忽低……直到一声闷响将所有发散的思维全部收束——终于有人撑不住倒下了。
何思怀抬起眼皮看,斜前方身体柴瘦的女孩歪倒在一边,大多数人没有抬头,刘民军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便扬着下巴向前排红袖章示意,红袖章忙起身,因为保持跪姿太久,起来时狠狠踉跄了一下,江北耸了耸肩,不只是嘲笑还是其他。红袖章转身时小幅度地活动了双腿,何思怀看出其长舒了一口气,大抵是等这一刻很久了。
只是红袖章没有朝着女孩的方向去,而是离开队伍,片刻后回来手里领了一桶水。
天啊。何思怀在心里喃喃,果不其然,那桶水毫不留情地被倒在女孩的头上,方才晕厥的女孩挣扎了一下,颤巍巍地又爬起来,继续跪下。
这似乎只能称得上投到海里的一块石子,甚至连浪花都没能掀起一朵,仅仅是大家稍振精神的一味作料——然而“石子”本人却并不好受,软得像块泥土,却又不得不被晒干水分、黏在原地。
大家继续默不作声地聆听“圣旨”,红袖章念念不舍地趴回了原地,刘民军的下巴越扬越高,整个场景荒诞不经,好似灵长类生物进行的神圣加冕仪式,低智却肃穆。
又不知过了多久,何思怀已经感知不到双腿的存在了,只能堪堪用双臂撑着身体,才勉强保持个平衡。女生部队又咚咚倒了两个,换了两个不同的红袖章浇水,其中一个没浇醒的磨蹭半天还是被两个家伙拖走了。男生里面撑着没人倒下,看着他们一个个抖得像筛子一样也没人主动晕倒,何思怀猜测若是倒了定是有什么惩罚。
闭眼睁眼已经没什么区别,趴了一个小时之后满眼只能看见雪花点,四肢从热的变成凉的,整个人绷在原地快成了化石。
等到刘民军一声令下可以起立时,何思怀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前面的江北站得倒是迅速又稳健,何思怀整个人却第一次感受到女生口中“体位性贫血”的眩晕感,双眼发黑天旋地转,仿佛一个没有四肢的人彘,虚脱的模样甚至不如一个坏掉的不倒翁。
咬咬牙,何思怀忍住想要借着前面江北肩膀撑一把的欲望,终究是站稳了,有几个人起立时没撑住栽倒了,大家瞬间拉开距离,没有人敢扶——比遭遇老头子碰瓷还要敏感。
红袖章们迅捷地回过头,掏出小本子开始写写画画。
队伍没有人有大动作,何思怀摸不清还有什么保留项目,他此刻连揣度猜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尽可能保持着让腿部恢复知觉的姿势,血液争先恐后蹿上四肢的麻痛让何思怀苦不堪言,恨不得真把自己做成一个光秃秃的人棍。
等所有人站定,红袖章也停下了手中的笔,将本子递交给刘民军。
没人注意到江北小声叹了口气,何思怀却瞬间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这是一周一度的“清算”活动,各位同学根据上一周红袖章记下的分数,当晚,去惩戒室“领取”不同等级的“惩罚”。
刘民军在上面报着分数,先前那些饭没吃完的、晕倒的也都被记上了一到两分。这里的换算机制何思怀还没能搞清楚,但看他们斤斤计较的模样便知道多一分都不是什么好事。
“校长!我明明记得我这个星期只有三分!为什么他们给我记了五分!”说话的是窦子康,他指着负责他名字的红袖章,怒火中烧。说实话何思怀没想到在这里还有这么胆大的,敢当面跟校长对峙,江北闻之也无奈地摇头,显然这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刘民军并没有理会他的上诉,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在你们中间,督察员就是权威,没有证据不要随便质疑权威。”窦子康傻愣在那里,那个红袖章肉眼可见的还给他一个嘲讽的笑容。
“为了给大家张点记性,再给他加上两分。”刘民军话音未落,窦子康整个人都变了色,敢怒不敢言,却又丧气到极点。红袖章忙不迭添上两笔,人群中有人窃笑了两声。人类劣根性真是在这个破地方被扩大到了极致。何思怀站得浑身难受,仿佛全身上下的每个器官都被这莫名其妙的环境给污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