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6章 慢半拍(江都侯(1 / 2)
凉茂沉默不语。
毛玠比他年长,是兖州名士,他相信毛玠的德行,自然也相信毛玠说的是实话。
他只是看不懂吴王孙策。
君子不党,结党的弊端有目共睹,不论愚贤,对结党都深恶而痛绝,他为何却泰然处之,甚至还鼓励兖州自成一系?
那五百年之大变局又是什么样的变局?秦汉以上的大变局应该是指春秋之际封建的崩溃,也就是圣人痛心疾首的礼崩乐坏,怎么在孙策看来,这却是必然?如今去秦汉之交四百余年,又有一变,当是何变?
联想到眼前的情景,凉茂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十几年读书带来的自信瞬间崩溃,忽然间竟生出一丝惶恐来,仿佛独自夜行,四周一片黑暗苍茫,不知该哪何处去,也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是深渊。
毛玠也不说话,让凉茂静静地去想。类似的境遇他也曾经遇到过。他在儒学上的浸淫比凉茂更深,受到的冲击也更猛烈,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才缓过劲来,后来与同僚——尤其是首相张纮——切磋琢磨,又看了几乎能看到的所有资料,这才慢慢摸清孙策的用意,今天也才能平静的面对凉茂。
凉茂比他年轻,比他聪明,相信会比他更快的领悟这些。兖州作为被吴王真正征服的一州,损失必然很大,要想尽快恢复元气,他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造之材。满宠、高柔都身居要职,学术修养也不够,没有时间来经营这些事,他在首相府任职,又担负选拔人才的职责,正是执行吴王这个意旨的最佳人选。
这都是他的揣测,孙策从来没有明确说过类似的意见,所以他也不能一下子做得太过,万一弄错了,不仅他自己会有麻烦,满宠、高柔也会受到连累。但他之所以敢于如此判断也并非全无凭据地师心自用。孙策直接控制的五州中,有两个州的刺史是兖州人,他这个穷路来投的降人也能迅速得以重用,要说孙策对兖州人有什么歧视,那肯定是说不过去的。如果孙策真想将兖州人赶尽杀绝,他又何必让满宠统兵出战?刺史本来是不能掌兵的,与其说孙策是为满宠破例,不如说是为兖州人破例,要为兖州留一些元气。
当然,谁能留下来,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过了一会儿,酒保送来酒菜,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胡女,抱着一只琵琶,笑语盈盈地施了一礼,坐在一旁,丁丁冬冬的弹了起来。
凉茂回过神来,端起酒杯,向毛玠深施一礼。“先生,茂愚昧,还请先生多多指点。”
毛玠笑笑。“我知道,所以我劝你在建业多住些日子,多看看,多想想。先喝酒,喝完酒,我陪你去书肆买些书,你白天四处转转,晚上读书,将这几本书读完,你就能明白一些了。”
——
孙策坐在宫城西北角的望楼上,俯瞰大江。
江风习习,吹得烤炉明灭不定,孙辅挥动铁铲,翻动着鱿鱼须,眼神专注,动作熟练,看得人眼花缭乱,颇有大师风范。香气四溢,孙皎、孙助看得目不转睛,不时的咽一口口水,却不敢靠近,只能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孙尚香叉着腰,站在烤炉前,眼睛眨也不眨,徐节和另一个羽林卫站在一旁,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神情窘迫。她们觉得这样很丢脸,却又不敢违抗孙尚香的命令,只能硬撑。
孙策坐在一旁,腿搁在城垛上,手里握着一杯冰饮,轻松惬意。眼前的一切让他想起了前世,喝着啤酒,吃着海鲜,三五死党纵论古今,好不痛快。只是当时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今天,而治理天下也比指点江山要难得多,一点也不痛快。
当家难,治国更难,改革更是难是加难。故事都是骗人的,哪有什么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哪有什么雷厉风行,势如破竹,全都是嘴上喊万岁,背后吐唾沫,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地盘越大,内耗越多,勾心斗角也就越厉害,连自家兄弟都不能例外,更何况别人。
这不,孙辅为了他这个会稽太守好做些,借着上计的机会跑到建业来,屈尊为他做庖丁,为的就是让会稽也能有机会出海鱼,并获得固定的海域,和甄家竞争。如果不是孙策对孙辅从来没抱什么太高的希望,他现在根本无法平静地面对这个从兄,更别说给个笑脸了,他连将孙辅烤了的心都有。
甄家出海捕鱼就是为了钱吗?那是为我解决军粮。你这白痴,没说为我分忧,反而来要好处,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
淡定,淡定!孙辅只是蠢,不是坏,背地里想算计我的人多了去了,比起那些人,他还是不错的。
孙辅烤出了两盘鱿鱼,分给孙尚香一盘,自己留了一盘,亲自送到孙策面前。孙策从孙辅手中接过盘子,用牙签扎了一根,将盘子递给孙皎,让他们自己去分。“国仪,坐。自家兄弟,不用那么客气。”
“唉,唉。”孙辅笑嘻嘻地应了,掏出手绢,抹去额头的油汗,也端起一杯冰饮,向孙策致意。“大王,敬你一杯,预祝兖州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