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万言策(1 / 2)
隆庆皇帝这次出的殿试题,显然与去年俺答大肆犯边,导致流民增多,以及他在登基之初发现国库、内帑都是空虚有关。
作为皇帝,又怎能忍受这样的日子?故而,这题目虽是内阁所拟,但确实都是隆庆皇帝心中所忧,这才毫不犹豫定下此题,以殿试策问向戊辰科这四百零三名贡士垂询对策。
所以,若是贡士们的对策都如以往那般泛泛而谈,那果断是没有好名次的。
张敬修将姓名、籍贯等一应信息写好,在心中将两世所思精心组织之后,提笔蘸墨,在草卷上轻盈跳动,一个个精致小楷从笔尖流淌而出,行云流水,只见纸上写道:
“臣对:臣闻人君之治天下者也,必安攘并举,而后可以成天下之至治,必明断并行而后可以收天下之实功。何也?君犹天也。凡内而中国外而四夷,皆覆冒于天,而为君所统驭者也。惟天好生,而覆帱之用并育而不害。惟君法天。而安攘生绩兼举而不遗。故务本重农以厚民之生,而于以成顺治之休。治兵备以固国之防,而于以达威严之化。是二者,诚有国务之先务,而不可以偏废,不可以缓图者也……”
先是小小拍了隆庆皇帝的马屁,请皇帝要乾纲独断,然后提出观点,务本重农和治兵备不可偏废,外攘内安需并举。
当然,这也是张敬修对这个时代的看法,在此时,来一场资产阶级革命显然是不现实的,在生产力还未到那种程度,由大地主把持国家的时代,就算名义上完成资产阶级革命,这些大地主立即就可转为大资本家,对普通民众的剥削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极殿深广宏敞,四百名考生执笔在纸上写字,‘沙沙沙’的声音汇聚成一种奇妙的声响,仿若暗夜春雨润无声。
此刻,清晨的阳光从大殿东面的雕花长窗映照进来,四百余名考生时而抬头思索,时而埋头奋笔疾书,殚精竭虑答题,就为了能在殿试之中争取更好的名次。毕竟,同样是进士,一、二、三甲的区别是很大的,不同的名次,可能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张敬修写完首段,在心中打好腹稿,感觉这答卷要通篇写下来,没个六七千字是写不完的。是以,为了节省时间,他只在草卷上写好主要论点、对策,就直接在正卷上答题了。否则的话,这么长的文章,还要誊写一遍,恐怕时间会不太够。
所幸张敬修记忆力惊人,又善于打腹稿,都是经深思熟虑才在纸上写出,几乎无需改动,这也是他敢直接写正卷的原因。
接下来,张敬修提笔在草卷上,写下流民为何会日渐增多的各种原因,而后纵论大明立国以来土地、税收、户籍等政策的弊端,分析造成流民增多的原因:
一是沉重且不均的赋税徭役致使大量自耕农破产,役一著肩,家便立倾,一家倾而一家继,一家继而一家又倾,辗转数年,邑中家境殷实之农无完家矣,久之,流民日增;
二是从农民手中收购粮食,价格过低,农民务农赚不到钱,自然不愿种地,盖谷者,民之所资以为生也。民终日不食则饥馁随之,乃今挟末技而轻去其田里者,岂民之皆不乐生哉?谷贱故耳!
三是天灾人祸,包括由漕运引起的水利问题、兵事引发军户逃亡问题。
四是土地兼并,赋税转嫁,官田价轻,民田价重,贫民利价之重,伪以官为民;富者利粮之轻,甘受其伪而不疑,久之,民田多归于豪右,官田多留于贫穷,乡间富户,田连阡陌,饥饿之民,皆其佃户,若不为佃户,则为流民。
写到这里,张敬修又将之前与老爹谈过的士绅优免制度及宗藩制度,浓墨重彩地分析了一番。
显然,这些都是极其尖锐的问题,是关乎所有士绅豪强切身利益的问题。对此,张敬修也针锋相对地提出了取消户籍限制、改革税制、抑制土地兼并、海漕并举兴修水利等大策,尤其是着重写了‘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及‘阶梯税制’。
要改革大明两百年来土地政策方面的积弊,仅仅只是隔靴挠痒的改良是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必须要大力改动方可!
虽然张敬修提出的措施,已是将自己置于士绅、宗藩等既得利益集团的对立面,但这些措施也只是对那些大地主的权益加以限制,而非剥夺。
比如‘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也只是适当地减轻农民的负担,让脑满肠肥的特权阶层上交他们应出的那一份赋税,但根本的土地关系却未打破,总得来说,都是对这多年积弊加以改良,最终维护的还是整个特权阶级。
对于此,士绅集团中不少有远见的有识之士,也并非不愿改良,所谓细水长流,只有让普通百姓能够活下去,这些地主阶层才有剥削的对象啊!
因而,有理智的士绅也都知道利益分配,须保持一种相对的平衡,士绅、宗藩侵占过多,必定会导致农民大量破产,流民增多,以致民乱丛生,如此必然也会对士绅集团利益造成冲击。